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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鳳虛凰》等中國經典影片回到上海(下)
2015/12/29 上午 09:30 資料來源:張偉
圖片來源/張偉
文/張偉
二、曹禺與《豔陽天》
曹禺酷愛戲劇,迷到發癡的程度;同時,他也喜愛戲劇的姐妹藝術——電影,並從電影藝術中汲取了不少營養。他年青時看過不少電影,中國的,美國的……什麼都看,只要能給他有益的啟示,能擴大他的眼界,他都來者不拒。著名集郵家姜治方在其晚年回憶錄中,還記憶猶新地回憶道:我們在南開同學時,「萬家寶喜歡文藝,愛看電影。課後,他時常大談電影故事,聽者如雲。」(《集郵和我的生活道路》,外文出版社、集郵雜誌社,1982年7月)。曹禺曾自詡:阮玲玉「演的電影我都看過」,別人則認為:曹禺的《雷雨》「很像電影」(李健吾語);《日出》似從美國「《大飯店》電影得到一點啟示,尤其是熱鬧場面的交替,具有『大飯店』的風味」(沈從文語)。事實上,曹禺的確很關注電影界,他的某些劇本創作甚至因此而受到啟迪。他在談到劇本《日出》的創作時曾說:「艾霞的自殺,阮玲玉的自殺,這些事往往觸動著我,陳白露之死,就同這些有著關聯。………阮玲玉是觸發寫《日出》的一個因素。」追溯了曹禺與電影的這些歷史因緣,我們對他以後一度「棄劇從影」,加盟「文華」,從事影片《豔陽天》的編導,就不會感到奇怪了。而從直接原因來說,曹禺的從事電影創作,則和他1946年的美國之行有著一定關係。
抗戰勝利以後,萬眾歡騰,就在這種暫時和平的氣氛裡,1946年1月10日,國民黨的中央社發佈了這樣一條消息:「美國國務院決定聘請曹禺、老舍二氏赴美講學,聞二氏已接受邀請,將於近期內出國。」延安的《解放日報》也馬上轉載了這條消息。當時官方的文化界代表出訪國外的不少,而以民間文化人代表身份出國的,曹禺和老舍是第一次。因此,他們肩負著民間文化使者的重任,重慶、上海兩地的進步文化界專門為他們舉行了歡送會。1946年3月,曹禺和老舍到達美國以後,講學、開會、訪問、觀劇……排程得很滿,但他們還是特意抽時間參觀了美國電影中心好萊塢。曹禺在好萊塢看了不少電影,也參觀了他們的攝影棚,並親眼目睹了導演給演員排戲的過程。他對好萊塢影片的內容並不以為然,但他們先進的技術和高超的藝術手法卻給曹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47年1月,曹禺獨自一人悄悄從美國回到上海,住在著名影劇導演黃佐臨的家裡。他和佐臨早在1929年就相識了,當時他正在南開大學演出話劇《爭強》,剛從英國留學回國的佐臨獨具慧眼,在《大公報》上發表了一篇精采而內行的劇評,年青的曹禺引為知音,通過報社找到佐臨,從此開始了兩人長達幾十年的友誼。回到上海以後,由於佐臨的介紹,曹禺加入了文華影業公司。這時,雖然距他赴美時僅過去一年,但整個的形勢都改變了,特務橫行,災民遍地,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國民黨還天天嚷著要打內戰。這一切促使曹禺寫出了《豔陽天》。劇本描寫一個樂天主義的律師陰兆時(石揮飾)和一個以前是漢奸,現在是奸商的富翁金煥吾(李健吾飾)之間的鬥爭。金煥吾為了要強買孤兒院的房產作為囤貨的堆疊,不惜運用種種卑鄙的手段來威脅利誘,然而大義凜然的陰律師卻將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全力與之鬥爭,終於獲得勝利。劇本過分看重了「法律」的作用,但也充分表現了人們渴望「豔陽天」的美好願望,符合曹禺當時的思想認識水準。
《豔陽天》是曹禺編導的第一部影片,因此他一切小心翼翼,傾注了很大心血。寫劇本時他就多次修改,改了好幾稿,最後的定稿本,非但一個個鏡頭都分好,連角度與光線都有詳細說明。在一些具體的細節上,曹禺也竭力處理得脫俗不凡,如影片的第一個鏡頭,是一輛沒有人踏的三輪車在空寂的馬路上疾駛而行。有些人感到很奇怪,實際上這卻是生活中實存的情景,上海人大都碰到過:深夜時分,三輪車沒有生意,於是車夫坐在下面的踏板上,一路用腳踏過去,座墊看上去就是空的了。這個鏡頭雖是平常,卻是曹禺從生活中觀察提煉出來的,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一下子就點出了故事背景。由於當時的條件很差,拍攝中還得應付種種的困難,扮演金煥吾的名作家李健吾有一篇題為《中國電影在苦鬥中——拍攝〈豔陽天〉偶感》的文章,將此形容得非常傳神:攝影棚「是一個破爛的空殼子,牆外任何聲音都可以收進聲帶,假如心粗意浮,就有可能成為一種額外收穫。飛機來了,停拍;風雨聲太響了,停拍。然而沒有風雨的日子,一定飛機出現的機會更多。天氣太冷,攝出的夏天戲有了呵氣;拍好了,洗出來一看,底片走光;或者是排好了開拍了,攝影機裡面卻出了毛病。……導演應付一切困難不算(奔走於審查也是份內),還得應付製片人的成本減低政策。」就是在這樣的惡劣條件下,曹禺拍出了《豔陽天》,於1948年5月在上海公映。由於影片觸及了當時的現實,因此反響非常強烈,有讚揚,也有批評,最引人矚目的是曹禺的一群朋友寫的評論。巴金贊道:「不用男女的愛情,不用曲折的情節,不用恐怖或偵探的故事,不用所謂噱頭,作者單靠他那強烈的正義感和樸素乾淨的手法,抓住了我們的心。使我們跟『陰魂不散』(指律師陰兆時)一道生活,一道愁、憤、歡笑。作者第一次作電影導演能有這樣的成就,的確是一件可喜的事。」而葉聖陶則認為:「事實上金煥吾是不會受罪的,因為法律握在金煥吾們的手裡。看戲的一班好人平日恨著金煥吾們,奈何他們不得,在影片上看見金煥吾被判無期徒刑,也就有些『過屠門而大嚼』的快感。然而散出來一想,就不免有空虛之感。」不是真正的朋友,說不出這樣貼心的讚語,不是真正的朋友,也寫不出這樣掏心的諍言。曹禺沒有就《豔陽天》發表什麼文章,但他卻衷心感謝朋友們的鼓勵與幫助,並在以後的歲月裡,以自己的實際舉動和全國人民一起參加著迎接「豔陽天」的鬥爭。
三、上海南遷影人群體
香港的電影發展很早,幾乎和大陸同步,但粵語影片一直佔據著香港影壇的主流位置。1937年抗戰爆發後,蔡楚生等一批上海影人曾南下香港拍片,國語電影始獲得一隅之地,但數量很少,有影響的只有《孤島天堂》等不多的幾部。抗戰勝利後,很快爆發國共內戰,一批影人感覺形勢不明朗;加上一些在抗戰期間曾為「華影」拍過片的影人心存顧慮,生怕被清算排斥,故離上海不算遠,形勢又比較穩定的香港成了他們進可攻,退可守的首選之地。當時前往香港發展的影人很多,他們一般被稱作「上海南遷影人群體」,其中既有編導、演員等主要創作人員,也包括製片商及各類技術人員。他們帶去了經驗、資本和文化的碰撞,創辦了香港第一批真正有影響的國語電影廠——大中華、永華、長城等,而他們創作的大量國語影片則開創了香港電影的新局面。
1、以朱石麟、卜萬蒼、李萍倩、馬徐維邦、岳楓等為代表的編導群體
朱石麟(1899-1967),原籍江蘇太倉。肄業於上海工業專門學校。早年曾在華北電影公司任職,編寫有《故都春夢》等劇本;後加入「聯華」, 1934年導演《慈母曲》一舉成名。朱石麟因足疾不良於行,活動較少卻飽覽群書,不少作品都改編自中外文學名著。他導演的電影傳統觀念的痕跡較深,風格細膩。他為人忠厚,樂於提攜後輩,桑弧、屠光啟等都奉他為師,藝術上也受其影響。1946年他較早去了香港,成為香港國語影片的拓荒人,代表作品有《清宮秘史》、《一板之隔》、《故園春夢》等。這次放映的兩部朱石麟作品,《花姑娘》改編自莫泊桑的名著《羊脂球》,《誤佳期》的情節則源于《馬路天使》,故又名《小喇叭與阿翠》,但他都有創造性的出色發揮。如前者對複雜人性的深刻表現和挖掘,後者細膩的電影語言和對喜劇節奏的流暢把握,都體現了朱石麟的藝術才華。1948年,朱石麟導演了根據姚克的話劇《清宮怨》改編的《清宮秘史》,影片一問世即遭到進步影評的嚴厲批評,以後更因捲入「文革」政治而成為一部「無人不知」的「賣國主義的影片」。朱石麟當年在香港因看到姚文元的「大批判文章」而深受刺激,突然倒下,於1967年1月含冤去世,終年68歲。
岳楓(1901-1999),江蘇丹陽人。中學畢業後即投身影壇,1931年以導演《南中國的怒潮》而出名。1948年去香港,先後效力于「長城」、「國泰」和「」邵氏,導演有《蕩婦心》、《金蓮花》、《狂風之夜》、《小樓春曉》、《為誰辛苦為誰忙》等。一生拍片達八十部左右。南遷影人大都擅長拍攝倫理道德片,他們離鄉背井,胸中有著濃重的家國情懷;在商業氛圍更重的香港,來自上海的他們,拍攝的作品又往往被認為具有階級意識和進步特色,因而,堅持和妥協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始終是糾纏他們的難題。岳楓1950年拍攝《花街》,嚴俊飾演男主人公相聲藝人小葫蘆,在面對日軍表演時,岳楓給了他兩個表演的特寫鏡頭:「南京大屠殺,多少平民遭了秧。。。。。。就讓你們開路開路回東洋。」結果自然是被日軍打得頭破血流,但小葫蘆卻始終不肯求饒。影片結尾,勝利了,家裡每個人要許一個願,祖母:「願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孫女:「讓我們全家在一起,永不分離!」母親:「安居樂業,萬事勝意!」最後是父親小葫蘆:「我願我們中國人強起來,不再受人欺負,從此天下再沒有強暴!」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們依然能感受到當年上海南遷影人的「進步色彩」,難得的是,影片並不因此而顯得生硬,相反電影語言嫺熟,攝影拍攝講究,一副神定氣閑的專業氣派。
●導演岳楓
和朱石麟、岳楓相比,李萍倩(1902-1984)資格更老。他生於杭州,畢業于滬江大學。1925年李萍倩在神州影片公司編導了《花好月圓》、《難為了妹妹》等影片,一出手即獲得較高評價。以後在三十年代左翼電影運動興起時拍攝有《時代的兒女》、《豐年》、《女兒經》等片,在電影史上有一定的地位。1947年他去香港,主要作品有《說謊世界》、《絕代佳人》、《三笑》等。他一生拍片達百餘部之多,可謂高產導演。李萍倩擅長拍通俗題材的商業片,尤其擅長改編各國文藝作品,他拍這類作品之多無人能及。但他有自己的改編三原則:1、不失原著精神。2、適合東方情調。3、要有反封建氣氛。這次放映的《一代妖姬》,即改編自西方著名歌劇《托斯卡》(Tosca),但情節內容則完全中國化,是他最擅長的手法。
●導演李萍倩
2、以周璇、李麗華、白光等為代表的演員群體
在南下香港的女明星中,周璇出道較早,名聲也最大。她歌、影雙絕,在兩方面都有許多優秀作品。這次放映的《西廂記》,是她在上海淪為「孤島」期間拍攝的,片中她演唱了五首歌曲,其中《拷紅》和《月圓花好》最受歡迎,當時幾乎無人不曉。周璇1946年去香港,拍的第一步影片是《長相思》,她飾演歌女顧湘梅,片中演唱的《花樣的年華》和《夜上海》,今天已成為現代流行歌壇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這次放映的《花街》,拍攝於1950年。「花街」既是片中角色生活的場所,也是一個富有象徵意義的符號,代表了尋常巷陌,平民哀樂。影片描寫花街十年變遷,九戶人家歷經北伐、抗戰和勝利的悲喜生活,可媲美老舍的《茶館》和《龍鬚溝》。周璇在片中扮演相聲藝人小葫蘆的女兒大平,表演細膩,感人肺腑。
李麗華是南下香港的女明星中主演影片最多的一位,成就也最大。李麗華年輕漂亮,戲路很寬,能演各類不同腳色,她在《誤佳期》中扮演工廠女工,而在描寫抗戰時期生活的《花姑娘》中則飾演一個愛國的妓女,在《說謊世界》中,她又飾演一個想在上海解放前夕的物價飛漲中獲利的淘金者。李麗華的藝術生涯延續了很長時間,對香港電影發展尤其是年輕演員的成長影響很大,2015年10月,92歲的她以其對電影的貢獻,在臺灣第52屆金馬獎上榮獲終身成就獎,實為名之所歸。
根據普契尼歌劇改編的《一代妖姬》1950年在香港娛樂劇院首映,獲得巨大成功,奠定了新成立的長城電影公司在香港影壇中的地位。該片由李萍倩導演,上海歌、影雙料超級巨星白光主演。白光的形象很獨特,當時曾有記者形容她「煙視媚行,冶蕩挑逗」,故她登上銀幕後,扮演的多半是妖冶浪漫的反派角色。但這個「反派」在很多腳色上是要打引號的,絕非都是一律的平面單純。如白光在《一代妖姬》中扮演一個紅伶,愛上了一位革命者,而後者被一個軍閥虜獲,最後紅伶為愛殉情。這樣一個腳色你怎能說她是個反派?同樣,她在《蕩婦心》中飾演村女梅英,為自己深愛的青年的前途寧願犧牲自己,最終淪落為妓女。也是一個具有複雜內涵的悲劇人物。而她在《血染海棠紅》中扮演的飛賊之妻淫蕩無恥,逼良為娼,倒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但卻又風情萬種,影評曾感歎其為一朵「魔性奇花」。看來,白光並非只能演「妖姬」,她的「冶蕩」,更多的只是商業社會中身不由己的一種慣性行為,只是循眾需求的一種固定面具。
●白光主演《一代妖姬》劇照
●白光主演《血染海棠紅》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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