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下的悲歡離合與委婉曲折。--《愛情懺悔錄:一位母親要給兒子講述的故事》
一段情愛與懺悔交織的多角愛情故事
映照出大時代下的悲歡離合與委婉曲折
「她悄悄地走了。六年來,沒有和羅雲龍有過絲毫的聯繫。像一個重新起跑的運動員,一鼓作氣,讀出了學位,找到了工作,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去見他的。她不準備去的,她拒絕過,推託過的。但是,另有一種力量,像一個不講道理的野孩子,把她的理智統統趕走。野孩子太強大,太固執,太不顧一切,像潑婦一樣地尖叫,我要去,我要見他!」
鋼鐵工人出身的羅雲龍,在「文革」時嶄露文筆而被揀選到報社實習,認識了同為實習生的李小鳳,兩人因而相戀。不料雲龍因才華不被報社賞識而被打發回工廠,對前途失去希望的雲龍自覺配不上小鳳,轉而另娶高幹的女兒葉紅,以斬斷舊情。痛苦的小鳳捱過了「文革」,在家人的支持下留美開展新生活,有了新的嫁娶對象,試圖忘卻雲龍。沒有想到,因為一場公差的巧合,造訪美國的雲龍再碰上了小鳳,再次墜入愛河,兩人的戀情看似有了死灰復燃的機會。
但一切,早已無法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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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一】
男人的中指關節輕輕地叩擊秘書的辦公桌面。
「上午不接電話。」說話的人西裝筆挺,風度翩翩。
「是,羅總。」秘書仰頭笑著望了他一眼,正想張口寒暄,裂開的雙唇馬上合攏。今天的羅總經理神情有點凝重,眼睛似乎被煙燻著了似的半開半閉。秘書想,可能有重大的事宜需要處理。
羅總右轉,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走廊上靜得出奇,只有一個人。燈光泄下來,腳跟後面拖著長長的人影,腳步又沉又重。開門後,他往沙發上一倒,光滑閃亮的黑色軟皮沙發露出很多皺紋。沙發就在門旁邊。他闔上眼簾,只聽見「啪」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自動關閉。昨晚的畫面在眼前轉動。公司的慶功會,酒店的宴會廳,煙霧騰騰,杯盞交錯,人流如織,乾杯聲浪不絕於耳,都說要敬一敬總經理。他有好酒量,一杯接一杯,灌足了,去解手。走廊很長,牆上掛著油畫,田園風光,好像一扇扇窗口,送來清冷的空氣。他走得迷迷糊糊,只聽見腳下踩出擊鼓的聲音,回聲四起。突然,耳旁響起了一串女人的笑聲,明朗清亮。回頭望去,後面沒有人,只有自己的影子。繼續往前走。一腳跨出去,他的心跳到了喉嚨口。不遠的前方,一個女人的身影,一晃一晃。那小巧的身材,那輕鬆的跨步,那滿不在乎的揮手,……即刻把他的思緒拉成繃緊的弓箭,牽著他的心「呼呼」射出去。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沖向腦門,急急忙忙追啊,小跑步,結果撲個空。他怕自己醉了,產生幻覺。走進廁所,解開拉鍊,站在便池面前,怎麼連排尿的感覺都消失了?他開足了水龍頭,「唰唰」往臉上沖,頭髮濕了,水珠順著脖子往下流,胸前的襯衫都是水跡。可是,怎麼沖也沖不走那個背影。他沒來得及擦手,趕快出來,站在門口等。
男廁所在通道的盡頭,他靠在牆邊,點了一支煙。穿堂風冷颼颼地撲過來,退回去,一來一去,吹乾了臉上的水珠,捲走了體內的酒精,還給他一對清醒的眼睛。走廊上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他確信自己看錯了,回廁所扔了煙頭,找回了排尿的感覺。完事後,拉開廁所的門,就在一腳跨出去的時候,女廁所裡出來一個女人,穿一身藏青的制服,瞥了他一眼,扭著腰肢逕自走了。他瞪圓了眼睛,大喊一聲:「小鳳!」追著女人的背影,一邊叫著女人的名字。他跑得氣喘吁吁,一個箭步,跨到了女人面前。
「小鳳,我是雲龍,羅雲龍!」他的聲音分了岔,沙啞得像哭泣。
女人投來好奇的眼神。對視,陌生的眼神,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堪。
「噢─」他抬手遮住下半個臉:「對不起,太像了,看錯了,真對不起!」
「雲龍?」女人笑了,「羅雲龍?」
「是,我是羅雲龍。」
「哈,這麼巧,我是小燕,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小燕,難道你是小鳳的妹妹?」他知道小鳳有個妹妹,從來沒有見過。「小燕,你長得很像你姐姐。」
「人家都說我們像雙胞胎。」
「她……,你姐姐好嗎?」
「不錯呀,在舊金山教書呢。」
「教書?」他吸了一口氣,「你……,你們怎麼聯繫?有沒有她的電話?」
「有哇。」小燕的手伸進了挎包,猶豫地瞅著他問:「姐姐沒有告訴你嗎?」
「丟了,找不到了。」他沒有電話號碼,不假思索地編織謊言。
「你等一等。」小燕從包裡找出筆記本,嘩嘩地翻著。「在這裡,四一五,七六三,九二八○。」
他重複地念著,一遍又一遍。他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性,誰都佩服。可是,這時,他沒有信心。他想把號碼寫在手心裡,怕出汗。想回廁所取手紙,匆匆退了幾步,又怕小燕等不急。他戰戰兢兢,手足無措,差點兒準備寫在白襯衫的袖口上。只見小燕撕下一頁白紙,寫上姐姐的號碼和地址,遞到他手裡,擺擺手,離去了。
「小燕─,」他對著女人的背影喊,聲音就像一條細細的繩子,能把風箏牽回來。小燕停步回頭,他揮揮手說:「沒事沒事。」其實,他想跟小燕說點什麼。但是,沒有語言可以表達。他鄭重地把紙片折成小方塊,放進襯衫口袋。小燕的嘴巴動了動,他沒有聽見。
回宴會廳的路上,他腳高腳低,好像站在搖晃的船上。原路退回。他停在一幅油畫旁,頂燈撒下柔和的燈光,他從口袋掏出那張紙,生怕那些數字不翼而飛。他測試自己的記憶力,嘴裡說著:「四一五,七六三,九二八○。」打開白紙,一層再一層,裡面的數字一個不錯。他會心地笑了。他的靈魂已經飛向遠處,眼睛裡只有電話號碼,一串簡單的阿拉伯數字,卻在在腦袋裡張牙舞爪,越來越大,彎彎曲曲,上上下下,像是開車在顛簸的山路上,一會兒往左,一會兒轉右。他感到頭暈,想吐,有塊石頭堵在胸中。……
他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情。睜開眼睛,只見床邊坐著他的妻子,黑黑的長髮擋住半邊臉。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看見半個臉的妻子和黑黑的頭髮,一黑一白很對稱,好像一個完美的符號。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酒精和符號之間循環。胃裡翻江倒海,他想吐,大聲喊道:「酒……,給我白蘭地。」白蘭地酒瓶就在床邊櫃的抽屜裡,觸手可及。這是妻子為他準備的,從來不曾疏忽過。他從纖細白嫩的手指間接過酒杯,一口連一口地灌。終於,一陣痙攣,大口大口地嘔吐,身體扭曲著,趴在床沿上。地毯上有個白色的塑料桶,也是妻子安排的。等他吐完之後,一切歸於正常,絲毫不留痕跡。空氣中濃濃的酒精和腐食臭味很快被刺鼻的人造香霧驅逐覆蓋。
【二】
這個上午,總經理辦公室的門一直緊閉。他的腦袋重得往下垂,胃中隱隱作痛。也許該吃東西了。空著肚子來上班,不覺得餓。咖啡,茶水?還是點心?他舔了舔嘴唇,也不覺得渴。也許應該活動一下?他站起身來,把皮椅往身後一推,走了幾步,回頭看電腦螢幕,藍白的光暈好像濃濃的記憶穿過他的眼睛,湧向心口。他回到電腦前,坐了下來。仰面朝天,靠在軟軟的皮椅上,手指貼著扶手,摸來摸去,彷彿想抓住什麼東西。他轉了半圈,背對螢幕,對面是一堵玻璃牆,往外看。辦公樓下車水馬龍,樓影蓋在馬路上,輝煌的陽光,凝固在天,就是撒不下來。他把窗簾拉攏。房間裡只剩下了一團銀色的光環。周圍的牆壁窗戶書架辦公桌椅都被黑色的濃霧吞噬,空間突然變得無邊無際。一個清瘦的小男孩在夜色中朝他走來。讀書去的路上,沿途都是農田和平房,遠處矗立著高大的煙囪,迎面飄來墨色的煙霧,那個時候不懂什麼叫污染,只覺得煙囪雄偉,氣勢非凡。父母都是煉鋼廠的工人,收入微薄,要撫養爺爺奶奶,他和兩個弟弟。從小懂得讀好書,才是窮人的唯一出路。識字看書就是多長了眼睛,多長了雙腳,能夠跑到身外的陌生世界。每天他下了課就去圖書館,一直讀到肚子咕咕叫,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其他男孩子跑步踢球打架,他沒有興趣,保持了每門功課都是滿分的記錄。老師說,只要這樣讀下去,他必能出人頭地,將來有一個光明的前途。後來,鄉下的祖母病了,家裡急需要用錢,初中未畢業他不得不輟學,進工廠當了學徒。為此,他哭濕了枕巾。
每天在熊熊烈火旁受灼烤,高挑淨白地進去,蓬頭垢面地出來。用苦力換錢,周圍的師傅們都覺得可惜。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窮人家的孩子,被埋沒掉的何止他一個?委屈的種子長在幼嫩的心裡,沒有希望,沒有出路,一身臭汗。母親說,工廠也有圖書館。父親說,圖書館在總部,要走很多路。一天下來很累了,早點休息。他只聽見母親的聲音,父親的話從另一隻耳朵出去了。圖書館並不大,好像一個會議室,只有一個工作人員,中年女人,稱自己是「書蟲」,沒有別的人生樂趣,只要有書看。雲龍以為自己也是,不論颳風下雨,一天不差,每天在圖書館坐一個小時。管理員姓姚,雲龍叫她姚老師。管理員確實是雲龍的校外老師。每天都有好書向他推薦。多讀詩歌,短小易記。少讀長篇小說,你花不起那麼多時間。短篇比長篇難寫,都是精華。這些話讓雲龍受益終身。後來他獲知,姚老師追求書中描述的浪漫愛情,夢想在現實中破裂,終身未婚。
一年後,工廠的圖書館關門,姚老師杳無音信。沒書看,雲龍就像丟了靈魂一樣。週末,他去學校圖書館,發現學校關門了,課都停了。同學中有的沒事幹,搞打砸搶,變得像流氓一樣;有的灰溜溜地東躲西閃,好像階下囚;還有的成了英雄好漢,腰裡紮著寬皮帶,手臂上套著紅袖章,在人堆裡串來串去,威風凜凜。老師和校長遭批鬥,有知識的都被打翻在地,知識變成了毒草。學生上山下鄉,統統被趕到窮地方去接受教育。而他則成了工人階級的一員,留在城市,再苦也不用離開爹娘,被同齡人刮目相看。
他去工廠的讀報欄,上面的黑字,大如拳頭,「打倒」「砸爛」「資產階級」,好像手榴彈一樣,一碰即炸。毛主席一說話,就用大紅標題。他的父母熱愛毛主席,熱愛新中國,因為有飯吃,看病不要錢。師兄脾氣倔強,以前與車間主任頂撞而被取消了升級加薪。這時響應毛主席號召,一馬當先,當上了「總司令」。活也不幹了,整天在臺上主持批鬥會。工廠的大道上到處都是大字報,師兄點名點姓,把領導的名字倒寫打叉。誰敢反對,就是反對毛主席。師兄給他墨水毛筆和床單一樣大的白紙,要他把口授的內容用文字寫出來。看著那一疊疊免費的白紙,堆得比人高,任憑他揮毫潑墨,他二話不說,一口答應。每個字都寫得中規中矩,清秀端正,還把多餘的白報紙裁剪成大小不同的筆記本,天天寫日記。
鋼廠裡工人分成兩派,以往客客氣氣的同事拉下了臉面,鬥爭成癮,像仇人一樣。父親回來歎氣道,「這樣鬥下去,我們吃什麼?」經過了六十年代的饑荒,父輩們最怕餓死人。母親說,「雲龍,你回去煉鋼。不要像個二流子那樣,遊手好閒。」他正納悶,分不清兩派中哪一派正確,都打著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旗號。電臺裡老是說著重複的話,「工人階級老大哥」,「知識分子臭老九」。可是,怎麼解釋工人之間互相鬥爭。那些天,他常常在半夜裡夢見自己在爬圍牆,後面有人追,隨時可能跌下來。有一天,父親悄悄地對母親說,工人是被利用的。雲龍睡在床上,馬上用被子蒙住頭。父親的話要是被人聽見,足夠被抓蹲監獄。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回到了紅彤彤的鋼水旁。心裡想,當工人,就是做工,就是辛苦,怎麼說還是有用的人。不像報紙上宣傳的那樣,把工人階級捧上天,男工回家沒有好菜好酒,女工沒有漂亮的衣服。結果卻是一場空。
師兄輕信了革命和暴力,清理階級隊伍時,鋃鐺入獄,嚇得雲龍出一身冷汗。幸虧聽了父母的話,回到煉鋼爐旁,否則難逃受懲罰的命運。沒書看,他就練筆。空下來,寫點東西。從記日記到寫詩歌,給了他不少快樂和滿足。到了春節,他常常想著自己的同班同學,遠離親人,在邊疆苦得連肚子都填不飽,過年想回家買不起火車票。這種感覺,日積月累,他的臉上真的有了光彩,連腦子也較前好用了。
【三】
有一天,雲龍走進工廠的大門,迎面遇到一個白髮蒼蒼彎腰駝背的老大爺。
請問,你就是天天去圖書館的羅雲龍嗎?
我是羅雲龍,圖書館關閉了,我早就不去了。
老人微微顫顫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環顧左右,輕聲說,不要給任何人看見,躲在廁所裡看。說完轉身就走。雲龍怔了怔,以為是兩派之鬥,有人遞給他一封恐嚇信。他拿著信封,不敢拆開。信封的正反兩面,他翻來覆去看了看,竟然一個字都沒有。他把信封舉過頭,對著陽光照了照,裡面確實有封信。寫給我的信,為什麼沒有我的名字?也許老人搞錯了?也許是師兄從監獄裡傳出來的「密件」?轉而一想,老人提到了天天去圖書館,只有姚老師知道自己天天去圖書館。圖書館已經關閉了兩年了,她現在哪裡?
他躲進廁所,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信並不是姚老師寫的,卻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姚老師已經自殺身亡。罪名是,引誘男青年,有不倫之戀之嫌。這個男青年就是羅雲龍。她失去工作以後被安排在清潔部門,每天和被打倒的「牛鬼蛇神」一起打掃廁所,受盡侮辱,折磨她的就是師兄組織的造反派。
雲龍的眼淚禁不住嘩嘩地流。他後悔自己退出了造反派,對這個莫須有的迫害一無所知,否則,一定能救姚老師的命。現在造反派垮臺了,姚老師卻死了,誰給她平反昭雪?寫信的人沒有落款,從口氣中看得出是姚老師的長輩。可能就是今天遇到的老人。他真想跪在老人面前,告訴他,姚老師是天下最純潔最熱心的好人。寫信人對雲龍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告訴他,這個天天去圖書館的年輕人曾經給姚老師帶來很多快樂。
於是,圖書館裡的一幕一幕,溫馨而喜悅的場面,常常出現在雲龍的夢中。他曾經問姚老師,你看了那麼多書,有沒有想過要寫點什麼?有沒有想成為作家?你為什麼不寫小說?姚老師笑笑,沒有回答,雲龍卻萌生了當作家的念頭。以前在學校裡,老師也鼓勵他向校報寫詩投稿。他對姚老師說,我以後寫點什麼,你要多指點。姚老師還是笑笑。她的眼神是鼓勵他寫作的。得知姚老師去世後,他心潮翻滾,拿起筆寫了一首詩:
乾枯的泥塘
寸草不生
濛濛春雨眷顧它
潤物無聲
寄宿的種子
死而復甦,
纖細腰肢迎風吹
暢笑開懷
……
有一天,報紙上發表了向工農兵徵稿的消息。雲龍站在讀報欄旁,望著工廠高大的門柱,彷彿看到一個巨大的油畫鏡框,便從口袋裡拿出鉛筆,寫下幾行文字。沖天的煙囪,蒼勁的毛筆,工人的大手在天際潑墨成畫!他把鋼水比作活生生的火龍,時而抬首,時而屈身,時而奔騰跳躍。他寄給了一家報社,讚揚鋼鐵工人頂天立地,用雙手撐起了國家的脊樑。信寄走以後,他天天去讀報欄,伸長了脖子仔細查看。一方面,他是那麼地認真,那麼地期盼,另一方面,他畢竟是個孩子,半真半假,半信半疑地投著玩玩。即使不被發表,又怎麼樣呢?本來,就是練練筆麼!他連父母都不告訴。想不到,報紙真的對工人階級高抬貴手。他的詩不僅登了報,還被邀請去編輯部談體會。
車間主任復職後,對造反派耿耿於懷,狠狠地收拾一番。該抓的都抓走,該懲罰的一個不漏。唯獨沒有對雲龍下手,一是雲龍早就退出造反派,二是看在雲龍父親的面上,手下留情。這天,他對雲龍說,「下星期一不用來上班,給你一天公假,坐車去市中心的一家報社參加會議。」主任手裡拿著報社來信,說道,「地址電話都在上面。」雲龍等不到下班,中午時分拿著信跑到母親工作的食堂裡,咬耳朵告訴這個好消息。母親竟然聽不懂。
「為什麼領導不去,讓你代替?」
「我的詩歌發表了,在報紙上。」他大聲說。
頓時,聽見的人都投來驚奇的目光。母親紅光滿面,趕緊說:「真的?我的兒子寫詩歌?我的兒子有出息了!」母親給了他一個白饅頭,他一邊跑步一邊吃,趕回車間去上班。下班後,母親帶雲龍買衣服。一件新襯衫,要花費母親一個星期的薪水。晚上睡覺前,母親囑咐他把乾淨的褲子折疊好壓在枕頭底下睡覺,第二天兩條褲縫筆直如線。
報社的大樓是解放前洋人開的旅館,玻璃門上裝有彈簧,得用力氣才能推開,然後自動彈回去。大門的門衛彬彬有禮,看了信,有人為雲龍開電梯,不用走路,把他送到五層樓。這是他第一次坐電梯,也是第一次坐在有文化的人中間,激動得話也說不出來。他捧著茶杯,只知道喝茶。茶葉很嫩,捲曲的尖葉在開水中慢慢地舒展,苦中帶甜。
小試成功,他得意洋洋,時不時,寫幾首通俗的詩,編幾個英雄式的故事。文字上,小學五年級的水平足足有餘,殺雞用牛刀,工人階級看不懂呢!反正,他下筆隨意,直來直去,用的都是工人的口氣。結果,投出去的稿子幾乎全被登了出來。那篇紀念姚老師的「春雨」還得了詩歌比賽第一名!
父母親為此笑得合不攏嘴。他們雖然識字不多,卻花錢買了報紙,橫看堅看,因為上面有羅雲龍的名字。師傅們的眼神看上去比以前亮了些,叫他「小秀才」。車間主任也對他刮目相看,稱讚雲龍走正道,給工人爭了光。羅雲龍抓搔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後來報上冠以他「工人作家」的稱號,一個未讀完初中的青年,愛讀書愛動筆,就這樣出了名。雲龍寫得更加勤奮,也越加有了名氣,他的眼界也越加高了起來。冥冥中,他預感到,將來,總有一天,羅雲龍要向煉鋼爐說再見。沒料到這一天比他想像的快得多,他被選中去報社實習。工廠組織部找他談話,告訴他,這是工人階級的光榮,人走了,不要忘記工人階級的傳統。
他後來得知,當時報社的老傢伙都被掃地出門,有的被關了「牛棚」,有的被送到農場去承受皮肉之苦。報社人手短缺,由市委發文,招收「新鮮血液」。知識界的「新陳代謝」從六十年代就開始了,專門到工廠,農村,農場,兵營挑選聰明而沒有閱歷年輕人,補充新鮮血液。「文革」初期招收了一批出類拔萃的高中生,大多感恩戴德,「文革」一開始,成為趕走老知識分子的打手。這一次,再招一批年輕人,不要大學生。羅雲龍真的賺足了工人階級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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