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本書,讀者得以「睜眼看世界」!--《神州內外東走西瞧》

2018/7/2  
  
本站分類:創作

透過本書,讀者得以「睜眼看世界」!--《神州內外東走西瞧》

《神州內外東走西瞧》呼應書名,分為「神州回眸」、「東南亞屐痕」、「澳洲瞭望」三大篇,作者足跡遍及陸港臺等大中華地區、東南亞多國及現居的澳大利亞,共收錄43篇散文,包含其在國內外求學、工作和生活的軌跡,記錄其所見、所思與所感。作者行文綿密而文采斐然,文風樸實、情感真摯,既寫人記事,又不乏海外風情,透過本書,讀者得以「睜眼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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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在台南吃「天下第一板」

天下第一板,什麼板?棺材板!

乍聽起來,上面這句話是不是有些震撼力?你以前有沒有聽到過類似的說法?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反正在去台灣之前,我這個孤陋寡聞的人是從未聽到過這句話的。初次聽到它時,我的耳鼓和內心都曾經受到它帶給我的震撼性衝擊效果。在一陣迷惑和釋疑後,我終於得到確認:這被稱作「天下第一板」的「棺材板」,名字聽起來似乎頗有些恐怖和震撼的東西,卻原來是台南的一道地方特色小吃。或許就是受到這個名稱的刺激和誘惑,我和幾名文友因此而成就了一趟台南之行。

二○一一年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我有幸受邀出席第八屆世界華文作家代表大會,此次會議地點被安排在台灣南部城市高雄附近的佛教聖地―佛光山。參加這次會議的有來自全球的華人作家代表百餘人,其中也不乏研究世華文學的專家學者。

會議原定議程三天,不料卻提前一天結束。台灣當地的不少作家學者在會議結束後就已返回各自生活和工作所在地,而我們這些來自海外的世界各國代表,卻因回程機票早已定好,無法效仿台灣本地出席者當天離開佛光山,因此意外得到一天可自由支配的額外時間。就在那天的早餐桌上,我和幾位來自雪梨的文友決定到台南一遊,以自由行的方式體驗台南人文風情。

吃罷早餐,我們各自回房收拾一下,帶上瓶裝水和最簡單的必備行李,就匆匆趕到佛光山腳下的公共汽車站,登上開往新左營的載客麵包車。到新左營後,我們很快又登上前往台南市的火車,於中午前抵達台南火車站。在火車站的旅客接待室拿了一些免費旅遊地圖及手冊後,我們的台南之行就真正開始了。

手拿旅遊圖,我們按圖索驥,或搭計程車,或索性步行,一路遊覽了安平古堡、熱蘭遮城博物館、安平小炮臺、台南孔廟、延平郡王祠及其對面的媽祖廟等台南歷史文化古跡。路過台灣文學館時,身為文學圈內之人,我本想與台灣文學作更親密接觸,無奈因時間倉促,未能進入館內細看,只能拍照留念,遺憾割捨。一路行色匆匆,天氣雖炎熱,旅途雖辛勞,可一眾文友性格均開朗幽默,途中笑話幽默段子不斷,因此這次短暫的台南之旅,讓我收穫許多快樂。

行程中,文友田地和勞丁嚷嚷著「肚子餓了」,想吃「棺材板」。我們聽後雖大笑,卻很配合他們對「棺材板」的需求,陪著他們一路尋找其心目中最正宗的美食「棺材板」。沿路經過很多美食街,路過許多家餐館,其中也有店家售賣「棺材板」,但都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正宗「棺材板」,於是大家決定寧缺勿濫,毅然放棄品嘗這些「不夠正宗」的同類小吃,可又覺得肚子餓得厲害,甚至都能聽到自己肚子裡面在不斷嘰哩咕嚕發聲抗議。而且因腹中無食,文友們已明顯感到腿腳無力。鑒於此,經過商議,大家一致決定在找到正宗「棺材板」之前,為了不至於有人因飢餓而出狀況,還是應該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以便眾人能保有足夠體力,繼續尋找夢想中那道美味的台南名吃「棺材板」。

就這樣,在吃到正宗「棺材板」之前,我們先品嘗了據說也屬台南名吃之一的真正美味魚皮湯,喝到了超級便宜可口的台灣產冬瓜茶,在承天橋附近的冷飲店門口見到了長度超過一米、寬度超過三十釐米的巨型冬瓜,在中山路口大轉盤附近吃到了多種口味的台南麵食和茶葉蛋。一邊不斷吃吃喝喝,一邊仍不放棄尋找夢寐以求的「棺材板」。過程中我們雖一路說說笑笑,嘻嘻哈哈,看似輕鬆愜意,卻又盡顯每位文友團結配合、不輕言放棄的執著與堅持精神。

那天,台南天氣晴朗,豔陽高照,那朗朗晴空讓我感覺其烈日和高溫毫不遜色於熱帶島國新加坡,因此,置身台南,讓我有恍若又回到獅城之感。我們一眾文人,頂著烈日,穿街走巷,汗流浹背,途中問過無數路人和店家,一路尋尋覓覓,於下午三點多鐘時,終於在中正路康樂市場附近,找到了一家自稱是正牌「棺材板」發明者的小吃店―赤嵌棺材板沙加里巴。

這家小吃店藏身於眾多服裝、雜貨等店鋪之後,我們從一條窄巷進入,只見其門面不大,店堂也不算寬敞。小店共有兩層,一樓面積不超過五十平方米,外觀並不顯眼,難怪如此難找。如果缺乏「執著與堅持」這些寶貴品質,我們恐怕早就放棄。

為了吸引顧客,這家店的內外裝修看上去花費了不少心思:店家不光在外牆上寫有「創立於民國二十六年」字樣以彰顯店鋪悠久歷史,還放大張貼了不少店內大廚與李安、吳宗憲等演藝界知名人物的合影,以強調其知名度與吸引力;店內正對入口處的一整面牆上都有字畫裝飾,在接近天花板的頂端,鑲有條幅「一隻棺材板,兩世呷未完」,條幅紅底黑字,左右下角各寫有「赤嵌棺材板」字樣,黑底金字,估計是店標;條幅下面是「赤嵌棺材板」和「棺材板正傳」的文字說明,以帶有歷史感的黑白街景照片作為文字背景,條幅和文字介紹周圍均以金色金屬邊框鑲嵌包裝,並有玻璃板置於字畫之上,足見店家對這面牆的裝飾頗為重視與用心,老闆在內外牆面裝飾方面肯定也花費了不少金錢。

找到了這家自稱是正牌的「棺材板」售賣店,我們終於可以停下腳步,在一樓最遠離入口的一張桌子旁落座。環顧四周,許是過了正餐時間,店內顧客不多,除我們之外,只有兩張桌子旁有人用餐。點了夢寐以求的「棺材板」之後,文友田地去上廁所。回程中,他走到一位女店員身邊,用手對著她的左胸指指點點,女店員也用右手食指在自己的左胸前比比畫畫,兩人不知在講些什麼。我們遠在店內一角,起初並未留意,文友勞丁眼尖,最先發現這一場面,立即指給我們看,經他這一指點,大家頓時感覺這一場面非常曖昧滑稽,於是會心地縱聲大笑。田地回到座位,對我們剛才的大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弄清原委後,他自己也笑不可仰。問他剛才為什麼要用手指點女店員左胸,他說是在向女店員打聽其工作服上印著的店名「赤嵌」的「嵌」字如何發音,一問才知道,這個「嵌」字不能讀作常見的標準發音qian(念四聲),而要讀方言發音kan(念一聲)。聽他這一解釋,我感覺此行又多了一點收穫。

等了一陣子,幾種不同口味的「棺材板」上桌。我們先是興奮,繼而一愣,隨即開始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原來,擺在我們面前的這道台南著名小吃「棺材板」竟是這副模樣:一塊似經油炸(或烤)過的淺褐色方形麵包,面積十二釐米見方,厚度二-三釐米,其正中間被整齊切開一道長方形缺口,廚師按照顧客所點的菜單,將事先準備好的相應口味的餡料倒入這道缺口之中,再用蓋子將缺口封上,這道台南著名小吃就算製作成功,可端上桌給食客品嘗。―這就是我們花了幾個小時、經歷千辛萬苦、在烈日下曾向街頭無數人打聽過後,方才尋覓到的台南著名美食―號稱「天下第一板」的「棺材板」!

「美食」上桌,我們邊談觀感邊品嘗。不知是「美食」不大合口味,還是前面已有其他美食墊肚,我們這群有著「執著與堅持寶貴品質」的外來食客,在品嘗台南名吃「棺材板」時,味蕾竟然未能充分打開,吃它時大家並沒有表現出津津有味的吃相,這讓我感到我們這場尋找台南美食的行動似乎有些虎頭蛇尾―開頭非常轟轟烈烈,間中經過了漫長醞釀與鋪墊,結局卻並未出現期待中的高潮與激情,不免會讓人感到結局有些不夠酣暢淋漓。

看到「棺材板」後,我的食欲當時其實並未被充分激發出來,因此試探著提議我只吃「棺材板」的蓋子,其他剩餘部分由大個子田地搞定。可勞丁卻說:「各人搞定自己的棺材板,不得讓其他人代勞。」田地聽後,也附和勞丁。見此情形,我只好不再堅持,無奈之下只能繼續享用我點的這份「棺材板」。雖不想故意浪費糧食,但我當時實在是沒有胃口把它全部吃完,因此那份「棺材板」只被我吃掉了上面的那塊蓋子和填在缺口中的些許餡料,其餘大部分「棺材板」都被我無奈地遺留在餐盤上了。這次經歷讓我體會到了俗語中常能聽到的「百聞不如一見」、「相見不如懷念」這些說辭的意思,原來有些東西只需聽聽就好,親身嘗試其實則未必有此必要。

號稱「天下第一板」的「棺材板」,雖不大合我當時的口味,但因之和幾位文友同遊台南、共品美食、一起探索的經歷與樂趣,卻讓我至今難以忘懷。這次難忘的旅行經歷,讓我與幾位雪梨文友在台南結緣。我在記住文友和台南的同時,也記住了這道當地特色小吃「棺材板」。「棺材板」與「天下第一板」的名號獨特而有趣,似有足夠的震撼力讓人牢記,可見原創者還真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開拓意志,這種追求非常值得尊敬。


§我的三位大學老師(節錄)

上大學後,對我影響很深的老師主要有三位,一位是我本科時的班主任胡亞敏,一位是我的碩士導師王又平,另一位是我讀博士時的導師陳思和,這三位老師在我的專業發展方面給我的影響深遠,讓我受益無窮。

▎班主任胡亞敏:用《敘事學》為我打下敘事理論基礎

胡老師是在我讀大三時開始當我班主任的,一直當到我大學畢業。那時的胡老師相當年輕,孩子還小,丈夫在東北工作,她一個人在華中師範大學又工作又帶孩子,還要兼職讀博士,可以想像她當時應該相當忙碌。

記得我當時是班上的團支書,因為工作需要,我去過胡老師的家,那時她住在華師東區的教工宿舍裡(那些教工宿舍就是後來俗稱的「筒子樓」)。一天,我跟著剛打好開水、手中提著開水瓶的胡老師來到她的家,只見眼前一間十四平米見方的房間裡塞滿了東西,離房門口不遠處擺著當時常見的煤炭爐子,那是胡老師燒火做飯的地方。房間裡除了一張醒目的大床外,還有胡老師看書寫字的書桌,此外餘下的活動空間就很有限了。這在當時的中國大學校園裡應該是很常見的青年教師居住環境,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胡老師在武漢一肩挑起撫養孩子、教書、讀書、研究和翻譯的多重重擔。

大一大二時我並沒有上過胡老師的課,到了大三時,大學必修的基礎課程已經上得差不多了,系裡公佈的課表中列出了胡老師開設的一門選修課《敘事學》。那時我其實對敘事學知之甚少,不知道這門課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我想,既然這門課是胡老師開設的,而且我還沒聽過她講課呢,那就聽聽我的這位班主任老師開的選修課吧。就這樣,我報讀了胡老師的《敘事學》。沒想到,就是這門選修的《敘事學》課程,為我打下了敘事理論的基礎,開啟了我認知敘事技巧的大門。
敘事學是研究敘事文的科學,它對主要以神話、民間故事、小說為主的書面敘事材料進行研究,並以此為參照研究其他敘事領
域,它研究的是敘事文的共時狀態,而不是敘事文的演變和創作過程。胡老師開設的《敘事學》課程帶著我瞭解什麼是視角、敘述者、敘述接受者;敘事的時序、時限和敘述頻率;以及敘事語法、文本類型、理想讀者、敘述閱讀、符號閱讀和結構閱讀等等,這些概念有些我原本知道一些,有些則是在上了這門課以後才瞭解,胡老師在課堂上都一一講解、舉例,她的講解深入淺出,詳細有針對性,化抽象為具體,讓我對這些概念的認知由最初的懵懵懂懂到後來漸漸變得清楚明白。

胡老師對工作極為嚴肅認真,無論是教書還是當班主任,她都能做到一絲不苟。為了幫助同學們完成她這門課的小論文,她指導班上每個同學查資料,寫提綱,以幫助學生順利通過學期考評。正是因為選修了她主講的這門《敘事學》課程,我的敘事理論才有了一些根基,這讓我在後來的學習、研究和教學過程中對文本的分析和把握有了基本的理論自覺和自信。

後來,胡老師把《敘事學》的課程講義連同她的碩士論文一起出了一本書,書名和我選修的這門課程相同,也叫《敘事學》(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一版一九九六,二版二○○四),我買了一本來讀,重溫胡老師的課堂講授內容,再度受益不淺。

身為班主任,胡老師對我們這些本科生非常關心,定期到我們班男女生宿舍探訪我們,及時為班上同學解決思想、生活和學習問題。我想,正是因為她盡職盡責的工作態度,助她在教學、研究、翻譯、管理方面都能取得出色的成就,擔任近十年的華師文學院院長,並最終為她贏得二○○七年度中國教育部授予的「第三屆高等學校教學名師」稱號。


§登華山記

一九九三年七月,我們一行人結伴到陜西旅遊。西安碑林、大小雁塔、半坡遺址、陜西博物館、秦陵兵馬俑、臨潼華清池、唐高宗乾陵、扶風法門寺等等,等等,陜西有名的古跡勝景,我們均一一造訪。每到一處,我們都不禁驚歎於華夏文明的古老,心中免不了生出種種自豪和敬意。在臨離開陜西之前,我們決定到華山一遊,去盡情飽覽華山聞名於世的險峻與雄奇景色。

七月流火。在一個炎熱的黃昏,我們登上了由西安開往華陰的火車,車廂內熱浪滾滾,加上想乘車去爬華山的人特多,裡面的乘客擠成一團。我們沒有座位,由於人多,我只能一隻腳著地,另一隻腳得懸著。除了有座位的乘客外,其餘站著的乘客,幾乎都和我一樣做金雞獨立狀。好在車內人多,大家前胸貼後背,顯得異常「親熱」,互相「依靠」,互相「扶持」,最後居然也都安然無恙,一路順利地到達華陰站。

華陰就在華山腳下。我們乘坐的火車下午六點從西安出發,晚上九點多到達,因此我們到達華山腳下時已是夜晚。在火車站附近的小吃店裡匆忙吃了點東西,補充了點「給養」之後,我們一行人就向華山進發了。

儘管在火車上被擠得七葷八素,剛開始上路時大家仍然興致極高,一路上高聲說笑。小夥子們不時粗著嗓門對著茫茫夜空吼上幾嗓子,惹得姑娘們尖聲大笑。那晚上沒有月亮,但天氣晴朗,天上繁星點點,深藍的夜空看上去非常悠遠而神祕。

與我們同行的還有一對山西兄弟,哥哥是第四軍醫大學的學生,弟弟剛參加完高考,考完後就跑到哥哥那兒放鬆因高考而繃得異常緊張的神經。哥哥於是就帶著他來見識華山的峭拔,領略華山自古聞名的奇險。哥哥人在西安,算是本地人,以前爬過華山,自然成了我們這群外地遊客的嚮導。我們很樂意有這樣一位「免費嚮導」同行,也因此而變得膽大、氣壯。

自古華山一條道。夜幕下的華山並沒有進入夢鄉,而是被我們這些成群結隊的登山遊客驚擾得異常清醒。和遊客一樣,華山是興奮的。一進山門,淙淙的流水聲立刻充滿了我們的耳鼓,引得我們對山泉的甘洌產生了無限美妙的嚮往與渴望。

我們每人拿一把手電筒,照著腳下忽高忽低忽寬忽窄的石級。不斷地有上山的人群超過我們,我們也不時地超過別人。曲折蜿蜒的山道被遊客的手電筒光勾勒出隱隱約約的輪廓。夜色中,我們看不到華山的頂峰在哪裡,只覺得那隱在無邊夜幕下的山頂,已與深邃的夜空融為一體。那由手電筒光連綴勾勒出的山道,曲折向上,蜿蜒上升,似與天穹相連,山道上的手電筒光與天上的星光相互輝映。一時間,我們竟然覺得好似踏上了一條登天之路。
山路越來越窄,石級越來越陡,沒有人再顧得上說笑。我們的喘氣聲越來越粗,呼吸越來越困難,速度也明顯比剛上路時慢多了。用手電筒光照照腕上戴著的手錶,時間已是午夜子時,不知不覺地,我們已在這山道上攀登了兩個多小時。停下來坐在路邊的石塊上歇息時,才發現我們原有的一群同伴中,已有大半落在了後邊,只有幾個姑娘和那對山西兄弟做了這群人的前鋒。姑娘們身上的背包和水壺,也不知什麼時候被那對兄弟接了過去。耳邊已聽不到剛進山時的流水聲,除了路過身邊的上山者粗重的喘氣聲之外,四周萬籟俱靜,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通通的心跳。環顧周邊夜色,除了遊客手中的電筒是亮的外,到處是黑魆魆一片,只能從周圍高高低低、凝重厚實的黑影,判斷那可能是華山上大大小小的山峰。

上山已越來越困難,儘管有山西兄弟為我們背行李,我們的體力還是明顯有些不支,大家都得拽著石級旁的鐵鍊,一級一級地繼續往上攀登。石級也越來越窄,越來越陡,有些地方與地面幾成直角,呈壁立狀。我們望著立在面前的懸崖絕壁,心裡生出怯意,姑娘們個個畏縮不前,只有那對勇敢的山西兄弟率先攀登上去,為我們做示範,還在崖頂上不停地給我們打氣,接應我們。儘管心中怕得不行,但我們已別無選擇,只能前進,不甘心後退。於是我們一個個只得壯起膽子,硬著頭皮,咬緊牙關,一步一顫抖,一步一哆嗦地往上爬。最後終於爬上崖頂,被山西兄弟有力的手拽了上去。攀上崖頂後,我們沒有人敢再回首下望,彷彿來路不堪回首,也彷彿一回首就會掉下山崖,再也爬不上來似的。

慢慢地山道變得只能容一人通過,有些地方簡直就是洞穴,又低又矮又窄,我們只能在其中匍匐而行;有些地方巨石凌空躍起,在小路的正上空對接,頗有氣勢;有些地方在路的上方架著搖搖欲墜的巨石,看得人心驚肉跳,不敢貿然從其下經過。但華山自古一條道,不從其下過,又從何處行?於是我們一個個又只好壯起膽子,硬著頭皮,快速從其下鑽過,生怕就在自己通過的一剎那,巨石會突然轟然倒塌。過後自己心裡又覺得可笑,這巨石在這裡不知待了多少年了,怎麼會突然在自己通過時倒塌呢?但再回望那讓人悚然心驚的空中危石,心中又不免詫異:它何以能以如此驚險的姿態,安然度過漫長的歲月,經受大自然風霜雨雪的嚴峻考驗和無情洗禮呢?

我們用在攀登上的時間越來越短,而用在休息上的時間卻越來越長,喘息聲也越來越粗越來越重,感覺上體力和意志已然耗盡,而山頂離我們似乎仍遙不可及。好不容易聽到我們那位「免費嚮導」一聲歡呼:「東峰到了!」

這聲歡呼猶如給我們打了一針興奮劑,使原本早已疲憊不堪的我們,精神陡然高漲了起來,沉重的腳步似乎也變得輕快了許多。抬頭一看,我們到達山頂的石級已不再漫長,東峰在向我們招手!

東峰是華山觀日出的最佳地點,峰頂上的巨石大得令人難以想像,石面上可以同時睡下很多人,對於我們這群已飽受辛苦勞頓的旅人來說,這塊巨石無疑有著巨大的誘惑力。我們不顧手腳已疲軟,紛紛往巨石上爬去,都想爬到石面上去躺一躺,暫時替早已疲累不堪的軀體解解乏。山風很快吹乾了身上的汗水,我們立刻就被逼人的寒氣所包圍,一個個開始瑟瑟發抖,巨石上已經待不下去了。於是我們又一個個戰戰兢兢地爬下巨石,去崖下的小屋花五元錢租一件厚厚的棉大衣,把自己衣著單薄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再一次爬回峰頂。不過,這時已沒有幾個人有勇氣再爬回到巨石上,去享受都市裡流火七月那份難以企及的清涼,而是紛紛躲到巨石腳下,去尋求流火七月山頂上那縷難得的溫暖。

巨石腳下也有一個巨大的空間,可容納不少人,巨石就像一個巨大的天然頂蓋,巍然地獨立支撐起另一片天,不動聲色地為我們這些遠道來訪的遊客,抵擋午夜或凌晨山頂上襲人的寒氣,默默為我們提供一個溫暖的所在。

遊伴們三三兩兩地坐在巨石下,背靠背肩並肩地相互依偎著取暖,情緒異常興奮,個個看上去開心之極。儘管辛辛苦苦地攀爬了近五個小時的山路,但誰都沒有睡意,而是依然像剛上路時那樣大聲說笑,相互戲說上山時緊張的情狀,懷著激動、迫切的心情期待著東邊日出的那一刻。登華山,觀日出,是我們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此時的我們,更是迫不及待地對華山日出充滿了期待和嚮往。

清晨四點半左右,天邊泛出了一縷白光,漸漸地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強,又逐漸轉青,慢慢地又變成淺黃,深黃,橙紅色。終於,那顆讓我們期待了很久的圓球,開始露出了一小段弧形的金邊。此時的山頂上擠滿了人,但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道正在一點點變長,一點點變寬的金邊。大家似乎都在屏息期待著一個時刻,一個讓全世界變亮的時刻,一個讓全世界甦醒的時刻。

就在大家的屏息中,一個完整的、金紅色的球體完全浮出了厚厚的雲層,整個世界似乎頃刻之間變得鮮亮起來。圓圓的、充滿質感的球體在無邊的雲海上冉冉上移。天邊那剛剛走出黑暗的雲海,看上去非常厚實,宛如綿延無盡的雪白的棉堆,在山風的吹動之下,那些「棉堆」不停地波動起伏,湧動不止。一時間,雲借風勢,風助雲移,竟成風起雲湧之勢。

那一些在晚上看上去黑魆魆的大小山峰,此刻已大多被雲海淹沒,只有東峰周圍幾座山勢較高的山峰在陽光下,在雲的環抱中若隱若現。山頂上的我們此時看得有點呆了:我們捨棄一晚上的睡眠,爬了大半個夜晚的華山,果然有其獨特的迷人之處,光那雲海就是那麼令人著迷,竟能讓人產生投身其中的感覺。我當時心想,要是能在那厚厚的雲層上躺著,身體隨著雲堆的湧動而上下起伏,飄蕩不止,那滋味該是多麼奇絕而美妙!

能有幸觀賞到難得一見的華山日出,我們都覺得一夜不睡、手腳並用地爬山,這其間所付出的辛勞與恐懼非常值得。畢竟,能順利觀賞到美麗的華山日出者,又有幾人?

時間老人並不肯因有我們坐在華山之巔,正醉心地觀賞美麗的華山日出,而停下他永不會停息的腳步,在我們的凝神注目中,時間在一點一點地、卻又匆忙快速地流逝,太陽在時間老人的陪伴和護送下,顯得莊重大方,穩穩地越升越高。朝陽下的我們漸漸從日出的迷醉中清醒過來,開始注意起周圍的遊伴來。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同伴的滑稽令大家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與同伴一樣的可笑。原來,我們夜晚租來的那些大衣,件件都髒得目不忍睹,這些大衣不知被穿了多久,也不知曾被多少人穿過,竟很難辨別出它們最初的顏色。每個人的臉都在一夜爬山的過程中,被汗水和泥土弄得髒兮兮的。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竟忍俊不禁,大笑起來,邊笑邊忙不迭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件破舊骯髒的大衣。儘管清晨的華山之巔依然有著很重的涼意,但大家看到大衣那麼髒,竟沒有勇氣再把它們穿回身上。好在天已經亮了,笑過以後,大家決定把大衣歸還給它們的主人,然後開始下山。

俗語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如果說晚上登華山是對遊客的體力和意志所進行的測試的話,那麼白天要從華山頂上下來,遊客們則要接受勇氣和膽量的考驗。對遊客而言,下山無疑是一項比上山更為嚴峻的挑戰。每一個準備下山的人從山頂上向下望去,都會立刻被一種深深的恐懼感所牢牢控制住,會不由得產生這樣的感想:天哪!我昨天晚上是怎麼爬上來的呀?難怪人家都是晚上來爬華山,要是白天來,誰敢爬呀?!於是整個人就會被強烈的後怕感所包圍,恐懼使每個人都要閉一閉眼睛!

太陽繼續往上躍升,天空厚密的雲層開始變得鬆動、稀薄。在山風的吹送下,雲層被分解成一小團一小塊,分別向旁邊大小不一的山峰妖嬈地飄去,猶如天上的仙女到了凡間後,分頭去尋找各自心中思念與牽掛已久的戀人。原來隱伏在雲海之下的山峰,紛紛露出了各自真實的面孔,向遊客和「仙女」們展示出自己獨特的魅力。

環顧群山,原來在夜晚看不出真面目的山峰,在朝陽下卻是別具一格:山峰無論大小,其表面卻全是白色的,如石灰水刷過一般;沒有參天的大樹,也沒有青青的小草,只零零星星地點綴著算不上高大的松樹,還有其他一些也算不上高大的、我說不出名字的樹木,這些樹木稀稀落落地撒在華山的各個山頭上,遠遠談不上茂密和蔥蘢,或許這是華山有別於其他名山的特點之一吧。

低頭向山下望去,我們這才開始領略到華山的峭拔、險峻與雄奇,無論是我們腳下的東峰,還是周圍那些遠遠近近有名無名的山峰,全都是幾近垂直的,如一面面灰白的牆壁,彼此不相連貫,自成一體。我想,所謂的壁立千仞,大概就是指的這種景致了。目力所及,看不到平緩的坡道,除了我們腳下那條上山來時所走過的、下山去時還必須要走的路之外,我看不到還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走在下山的路上,不知是由於疲勞還是由於恐懼,我們的腿是那樣疲軟、沉重,而且一直顫抖不止,走路歪歪斜斜,腳步根本不受意志的控制,那步態個個都像醉漢。我們誰都不相信這就是上山時我們所爬過的那條路―它是那樣窄,那樣陡。路兩邊大都是陡直的懸崖絕壁,稍有不慎就有墜入萬丈深澗的危險。

我們每個人都抱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一個個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雙手緊緊拽著路兩邊的鐵鍊,倒退著往下爬。沒有人敢面朝下按正常的姿勢下山,也沒有人敢再四處張望,因為那樣的話人立刻就會有一種頭暈目眩之感。我做過好幾次嘗試,但都因受不了那種暈眩感,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滾下石級、墜落崖下而只好放棄,只好仍然採用面朝上倒退著往下爬的姿勢,根本不敢再旁顧。

偶爾有一段稍微平緩、寬敞的地帶,那必是上一段懸崖的結束、下一段懸崖的開始之處,也是遊客們所樂意見到和停留的地方。每到這種地方,我們的緊張恐懼心理就會暫時有所鬆弛,整個人得到莫大的放鬆和休整,眼睛可以不再只盯著腳下,而是可以邊坐在路邊石頭上,邊瀏覽四周既迷惑人又威懾人的動人景致。性格樂觀開朗的同伴這時還會相互開開玩笑,戲說彼此下山時的「熊」樣,弄得大家都笑不可仰,但那笑聲中都分明透著顫抖,透著心悸。在雄奇峻險的華山面前,我們都懂得了小心謹慎,也懂得了尊崇虔誠。

太陽當頂照,山上已非常燥熱,我們上山前準備的食品和飲料,經過一夜的消耗,此時也已所剩無幾。山上零星點綴的冷飲店和小吃店前,早已擠滿了饑渴難耐、疲憊不堪的遊客。大家互相提醒不可在山上久待,於是,短暫的休整過後,我們又重新鼓起勇氣繼續下山。在後面的下山路上,我們如法炮製,仍然手腳並用,四肢齊動,總算安全順利地「走」完了那一大段險程,好在有驚無險,總算是一路平安。

下午四點左右,我和同伴們終於到了山腳的緩坡路上。屈指一算,我們用在下山的時間竟然比上山多一倍!上山容易下山難,不經過親身體驗,恐怕是難以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的。

終於平平安安地下了山,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那顆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慢慢落回到了原處,每個人頓時有一種從空中回到地下,腳踏實地的安全感。但這時我們的腿部肌肉已變得僵硬、麻木,雙腿已不大聽使喚了,每一步都似乎沒有踩到既定的目標上面,而大家此時已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管制自己不聽話的雙腿―隨腿們自己走去吧,走到哪算哪,反正再不用擔心會墜落懸崖,跌入萬丈深淵,而這,在眼下就已足夠了。

一晃多年過去了,登華山的許多細節早已忘記,然而那心驚肉跳的感覺卻依然記憶猶新,華山險峰上的無限風光也依然歷歷在目,恍如昨日一般。那一段遊程,我至今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後怕不已,真是驚險得夠嗆,刺激得可以。

經歷了這一段險程,我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人們都要晚上去登華山,除了想欣賞其日出奇景和無邊雲海之外,恐怕還與華山的險有關:遊客們若是在晴空白日去爬山的話,眼望腳下那一眼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澗,那登山的勇氣恐怕要大打折扣吧?膽小如我們者,則恐怕會中途退卻、無功而返吧?夜登華山,目光「短淺」,視野狹窄,看不到險情,就不會因害怕而分心;眼睛只能望到腳下的小路,猶如「鼠目寸光」,僅僅憑著一腔豪情,以險聞名的華山,就被我們踩在了腳下,似乎還真應驗了那句「無知者無畏」的「名言」呢。

常聽人說,到北京,「不到長城非好漢」,而我卻要說,若到了陜西,「不登華山則非英雄」。沒想到,華山那茫茫的夜色,竟成全我們圓了一回英雄夢。每想到此,心中總免不了油然生出許多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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