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證歷史亦包含「二十一條」喪權條約的簽訂始末。--《曹汝霖回憶錄(新注本)》
「此事(指五四運動)距今四十餘年,回想起來,於己於人,亦有好處。雖然於不明不白之中,犧牲了我們三人(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卻喚起了多數人的愛國心,總算得到代價。」──曹汝霖晚年談。
《曹汝霖回憶錄》原名《五四運動始末》,曾載於香港《天文臺報》。他寫這部回憶錄的初衷,是想澄清與五四運動的關係,洗刷賣國賊的罪名。他一生經歷複雜,長期處在最敏感、關鍵的地位,從他的角度重新陳述事實,無疑就有了一種親證歷史、還原事情本來面目的求真價值,也讓學界多了一個方向可以探討「二十一條」喪權條約的簽訂始末。
全書共分157章,除了紀錄曹汝霖參與各項國家重大決策時的心路歷程外,亦有早期留日、晚年留美的觀察側寫。原書提及學、政界相關名人,多為字號相稱,針對此現象,文史專家蔡登山特別旁徵博引一一考究,於字號旁重新加上本名,避免讀者閱讀翻檢之勞。本書雖名為回憶錄,實為一部橫跨半世紀的政、商、文化史,具有相當學術價值,是研究近代史不容錯過的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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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六十八、五四運動終身受寃誣】
章仲和此次請假回國,有人告我說,外邊有謠言,說你們與日本接洽,將倒徐擁段,這次章公使回國,即是商討進行方法。我說這真是無稽之言,從何說起,我們從來沒有這種思想。他又說,你不知道嗎?吳笈孫秘書長半壁街有聚會之所,時常密商對付合肥,大約這謠言即從那方面來的。我聽了他說得有實據,似信非信,不以為意。仲和此次回國,想多休息,避免應酬,故我以天津特一區寓為其居停。
仲和來後三日,即五月四日,東海在公府設午宴為仲和洗塵,有錢總理陸閏生與我作陪。宴到中間,承宣官入告,吳總監來電話,天安門外有學生千餘人,手執白旗,標語為和會失敗,攻擊曹總長諸位,請諸位暫留公府,不要出府回家,因學生將要遊行。其時巴黎和會,我國代表不簽字的消息已傳到北京,我聽了即向總統說,這次和會,來電報告很少,不知公府方面有無電告。今學生既歸咎於我,總是我不孚眾望,請總統即行罷免。總統一再慰留,且說學生不明事情,不必介意,即顧錢總理說,打電話令吳總監妥速解散,不許學生遊行。席散後,錢總理約到他公事室少坐,即撥電話告吳總監傳達總統命令,閏生先回去。少頃錢總理又電問鏡潭(吳炳湘)現在怎樣了,吳說正在勸說不許遊行,但學生加到約有二千多人了。又等了一回,錢幹臣(錢總理號)又電問鏡潭,解散了沒有?吳答人龐口雜,頗不容易,恐他們定要遊行示威。錢說請你多偏勞。有頃,吳總監來電話謂,正在勸說解散之時,香巖(段芝貴字,時任衛戍司令)忽要出隊彈壓,如果香巖出隊,即由他去辦,我不問了,幹臣又電請香巖說,這是地方上的事,不到出兵時候不必出隊伍,由鏡潭去辦,請你不必過問。又等一回,香巖來電話謂照鏡潭辦法,不能了事,非派隊伍出來,嚇唬嚇唬他們不可。又由吳總監來電話謂,香巖如定要派兵,我即將警察撤回,以後事情,由他負責吧,我不管了。錢總理一面勸吳妥速解散,一面勸段不要出兵,地方上事,應由警察負責,不必派兵彈壓。香巖則說,照鏡潭辦法,不但不能解散學生遊行,恐事情擴大更添麻煩。各執一辭,爭辯不已。看錢總理兩面為難,沒有辦法,我與仲和說,我們走吧,遂告辭而出。
回家時汽車不經過前門,沒有看見學生,到了家門,警察廳派來三四十名警察,隊長向我請示,怎樣保護法?我說這是你們的事,怎麼反來問我?隊長說,上頭命令「文明對待」,故連警棍都沒有帶,怎麼好呢?我苦笑道,你們看怎麼好,即怎麼辦得咧!警察們即找木板石塊之類去堵大門。我家向無警衛,牆不高,門又不堅,正在此時,丁問槎(士源)大踏步而進,見我與仲和在客廳談話,他說我剛路過東交民巷,學生遊行隊要進東交民巷,為守兵所阻,即向東而行,人數不少,看來即將到這裏來了。他見警察在堵門,他說堵門有何用處?我說,他們奉的命令,是文明對待,故連警棍都沒帶。問槎聽了大笑道,好個文明對待!正說話間,聽得吶喊叫囂之聲,漸漸清晰,問磋說,來了你們應先躲避,不要吃眼前虧。我即到東面去看家父,見我父呆坐在廊下,有一婢一僮陪侍著。頃刻之間,吶喊之聲,越來越近。有頃,見白旗一簇一簇出現牆外,父囑我躲避,但我房的建築,是西式一排平列,無處可躲。正在這時,忽有一石塊對我父飛擲過來,幸婢將身一擋,打中背脊,腫痛了好幾天,若中我病父,即不堪設想了,即扶我父進屋。
我於倉猝間,避入一小房(箱子間),仲和由僕引到地下鍋爐房(此房小而黑)。這箱子間,一面通我婦臥室,一面通兩女臥室,都有門可通。我在裡面,聽了砰然一大聲,知道大門已撞倒了,學生蜂擁而入,只聽得找曹某打他,他到那裡去了。後又聽得砰砰蹦蹦玻璃碎聲,知道門窗玻璃都打碎了。繼又聽得磁器擲地聲,知道客廳書房陳飾的花瓶等物件都摔地而破了。
後又打到兩女臥室,兩女不在室中,即將鐵牀的桿柱零件,拆作武器,走出了女兒臥房,轉到我婦臥房。我婦正鎖了房門,獨在房中,學生即將鐵桿撞開房門,問我在那裡。婦答,他到總統府去吃飯,不知回來沒有?他們即將鏡框物件等打得稀爛。我婦即說,你們都是文明學生,怎麼這樣野蠻?我在小室,聽得逼真,像很鎮定。他們打開抽屜,像在檢查信件,一時沒有做聲。後又傾箱倒篋,將一點首飾等類,用腳踩踏。我想即將破門到小屋來,豈知他們一齊亂嚷,都從窗口跳出去了,這真是奇蹟。
又到兩親臥室,將一切器皿打毀,對我雙親,承他們沒有驚動。打開櫥門見有燕窩銀耳之類,即取出了匣子摔了滿地。我父即說,這是人家送給我的,我還捨不得用,即送給你們好了,何必暴殄天物?他們不理,還是踐踏得粉碎而去。後到汽車房,將乘用車搗毀,取了幾筒汽油,到客廳書房等處澆上汽油,放火燃燒。頃刻之間,火勢上升,問槎即將老父母扶到院中角落坐下。
仲和在鍋爐房,聽到上面放火,即跑出來,向後門奔走,被學生包圍攢打。他們見仲和穿了晨禮服,認為是我,西裝撕破。有一學生,將鐵桿向他後腦打了一下,仲和即倒地。問槎向警長說,現在學生已放火傷人,成了現行犯,還能文明對待嗎?警長亦不理。適日友中江丑吉聞訊趕到,見仲和倒在地上,他亦認識,即推開學生,將仲和連抱帶拖,出了後門,藏在對面油鹽店,把門而立,說日本腔的中國話,這是我的朋友,你們要打即打我,我不怕!他雖知自衛之法,亦已受鐵桿打傷多處,臂背紅腫,經月餘才癒。吳總監隨即趕到,一聲「拿人」令下,首要學生聽說,早已逃得無影無踪了,只抓了跑不及的學生二十餘人,送往警察廳。
我仍在小室裡,吳總監向我道歉,將全家送到六國飯店。消防隊亦趕到,東院一排西式房已將燒盡了,只賸了門房及西院中國式房一小部分,隨即救滅。仲和亦由總監派車送入同仁醫院,我即到同仁醫院,見仲和面色蒼白,閉目而睡,狀很疲憊狼狽,我沒有驚動他。醫生告我,他全身共受傷大小五十六處,幸沒中要害,後腦震動,故致暈倒,等靜養兩三天後再看。我又回到六國飯店,囑部電京奉局速開一專車到天津,接仲和夫人來京。傅沅叔(增湘)總長來慰問,他說我聽得消息,即到北大勸說,但已預備出發,阻擋不住,請你原諒,想不到學生竟如此大膽荒唐。府秘書長亦來,余因不滿於他,對他很不客氣。他問我火燒情形,我說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看吧。後吳鏡潭來,問他逮了幾個學生。他說,他們聽了我汽車喇叭聲,要緊的學生都已逃光了。等我下令拿人,只賸了二十餘個跑不及的學生,我看他們都不是重要的。我說,打人放火的都沒有抓到,這些盲從的學生不必為難他們,請都釋放了吧,他答應而去。……(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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