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微君(照片由本人提供)
文/寧微君
如果把感性與幻想結合起來能夠形成某種特定的意象,那麼我一定會用這樣的詞語去形容我的朋友王稼駿與他的文字。儘管諸君可能對他一無所知,但我相信在讀過本書之後,你們也會同我一樣試圖更多的去瞭解這位年輕的作家。
自王稼駿一九九九年開始嘗試推理小說創作以來,至今已有一百八十一萬餘字的同類型作品面世,雖然不能說著作等身,但就目前華文推理小說而言,這絕對能稱得上是不小的成就。較為幸運的是,我看過他絕大多數的作品,也因共同的脾性而相交甚篤。我很願意在這裡與諸君分享我的一些感受,也希望能為你們閱讀本書帶來幫助。
二○○八年,我因工作原因在上海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年輕的推理小說家。王稼駿雖然看起來文質彬彬,但精神爽朗,性格隨和樂觀。當時他那極具藝術氣息的長髮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正是這樣一位感性的作者,用他的眼睛和感知為我們帶來了眾多出人意料的優秀作品。截止到二○一六年七月,王稼駿共創作了六十九篇推理小說,其中包含本書在內的八部長篇小說與其餘六十一篇短篇推理作品。提到王稼駿的作品,那位頭髮蓬亂的年輕偵探便會不自覺的出現在我的眼前。王稼駿作品中絕大多數案件都是由這位不拘一格的青年偵探經手解決的。
「左庶打扮得也較為隨意休閒,耐克的黑色羽絨服配上條直筒褲管的牛仔褲,腰間束著根粗皮帶,腳上踏著雙藍色帆布鞋,從微微發黑的白色鞋帶以及磨破邊的褲腿可以看出,左庶對衣著並不講究。他樣子雖然有些邋遢,但言談舉止間,我能體察到他的睿智。」這是在《屠炭人生》(二○○六)中對於左庶出場的描寫,雖然王稼駿仍然想著力刻畫出他對於衣著、自身形象的滿不在乎,以此繼續完整他的個性魅力,但是我們必須承認的是,左庶已然成為了富有內涵並且有所品味的成熟男性,如果跟隨王稼駿的創作年表,我們就能發現端倪。
左庶的第一次亮相要追溯到〈死亡航班〉(二○○一),這位以「神秘乘客」登臺的名偵探在出場後便表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和風度,儘管這位喜歡不停搔頭、亂竄、拉拉鍊的偵探表現得有些羞赧,但是通過敏銳的觀察與思考,依然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這起在飛機上發生的謀殺案。〈百密千疏〉(二○○七)對於左庶的形象和魅力有了較大的改變:「他一頭亂髮,身上是價值不菲的亞曼尼黑色西裝,領口還別了一朵豔麗的鮮花,雙手握著一包長方形的東西,他悠然自若直視前方,剛才的奔跑使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額頭佈滿了汗珠。」細膩的描寫賦予了這位偵探更多的人格魅力,這是我們在讀原先作品時無法體會到的。不僅如此,轉變還表現在思想角度和問題的處理方式上,左庶變得體貼溫柔,理解兇手難以發洩的苦悶和痛苦,這些都讓左庶散發出迷人的男性魅力。左庶的成熟當然不是偶然的轉變,這同樣也是王稼駿先生在經過歲月和社會的歷練後感悟出來的人生,而這一切也正讓王稼駿先生的作品從基本的解謎走向了對於人性與社會探索的道路。儘管最終王稼駿因為尋求作品人物的更大突破選擇在〈如果的人〉(二○一二)中結束左庶的生命,但我卻不能保證有著瘋狂創作熱情的他會在哪一天又不經意想起這位令無數人著迷的偵探。
王稼駿的這種試圖探討人性之根本的想法在他的作品中表現得非常顯露,但是如果從頭看起的話,我們也可以清晰地發現一道劃向人性深處的弧線。當然在初期的作品中,這道弧線並不醒目,力求詭計至上的王稼駿在初期創作中並未涉及到人性與社會這樣大的命題討論,雖然在〈人性污點〉(二○○四)和緊接著創作的〈上帝的殺手〉(二○○四)中也有些對於社會現象的探索,可是在完整的情節面前,這種嘗試顯得較為無力。這些小說的共同主題在於破解謎案和營造緊張的氣氛,這是解謎式推理小說創作過程中最為基本的技巧和方式,而王稼駿處理得也較為不錯,在這段歷程中我尤其要提到〈致命陷阱〉(二○○三)這一部對他而言有著深刻意義的小說。
〈致命陷阱〉同常規解謎小說略有不同,這一點不僅僅表現在偵探出場時間上,還表現在小說的結構上,這是王稼駿先生第一次的倒敘式推理小說嘗試。
倒敘式推理小說這類故事的情節並非如傳統的解謎推理那樣,以偵探的角度敘述追查真相的過程,而是殺人兇手在故事一開始就出現了,情節進行的方式是兇手逐步擬定犯罪計畫的過程。他會思考自己所設計的殺人方法是否暴露任何破綻並加以一一修補,使之達到幾近完美的犯罪行動。但在故事的結尾,卻出現了更為天縱英才的神探,一語道破兇手未曾注意到的疏忽,並提出證據使之俯首認罪。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曾在其隨筆《純偵探小說的定義與類別》中,為倒敘推理小說定義:「普通的偵探小說是從發生犯罪之處開始寫起,為了追查兇手,再追溯過去的事實,但倒敘偵探小說正好相反,一開始即出現兇手,描寫該兇手犯罪,以及掩飾其凶行,至最後被發覺的恐懼心理。因此,和犯罪小說酷似,不過,犯罪或其掩飾計畫有詭計謎團,最後由偵探依理論將之揭穿,所以稱為逆偵探小說。」(注:引自〈淺談倒敘推理〉,文/既晴)
這種類別的小說自〈致命陷阱〉以後,成為王稼駿先生創作的主要構架,在以後的多部小說都如同此類。雖然在〈致命陷阱〉中,倒敘推理的嘗試並非徹頭徹尾(最終左庶並未道出案件的真相),可是這種代入感極強的創作模式已經讓讀者體會到意外的緊張與刺激,對偵探的崇拜效果也是之前作品無法比擬的。倒敘推理對於王稼駿先生的影響舉足輕重,在後面將要介紹的〈謀殺攻略〉(二○○五)與〈西格蒙德的伊底〉(二○○七)也都是在倒敘式推理小說的結構基礎下進行敘述和突破的經典作品。
王稼駿在二○○五年迎來了他第一個創作巔峰期,這個時期最為明顯的標誌即是我先前所提到的〈謀殺攻略〉。〈謀殺攻略〉是在他所有作品中被收錄最多次數的短篇小說,也正是因為這部小說,才會有更多讀者喜歡並希望瞭解王稼駿這位年輕的推理小說作家。王稼駿在〈謀殺攻略〉中將倒敘式推理小說結構技巧運用到了極致。兇手在開篇便展露在大家的矚目下,他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的實施犯罪和幾近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作者利用一場引人矚目的歐洲杯佈置了這個複雜刺激賭博式的殺人計畫。如果他成功了,很可能就是一件讓人難以下手的完美犯罪。當然,因為左庶的登場,所有完美的事物也都會變成經不起推敲的邏輯巴比倫,我們再次領略到王稼駿帶給我們精彩的懸念和巧妙的伏筆。王稼駿在這部作品過後已然掌握了豐富地敘述經驗和寫作技巧,他的作品突然之間成為了一道明亮的風景,劃向人性深處的弧線。
〈恐怖村〉(二○○七)是王稼駿在兩年之後的作品,在沉寂的這段時間內因為忙於工作,難以安心創作,除卻斷斷續續完成的第一部長篇《屠碳人生》之外,就不曾再見到他的短篇作品。王稼駿以高超的文字技巧再次進入了讀者的視線,除了加入哥德風格的元素之外這一部作品也有了他對人性與社會的初步解析。這是他在模式轉變之後的內涵昇華,而他在這次創作之後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終於,我們等到了不得不提的〈西格蒙德的伊底〉。
與〈恐怖村〉不同,〈西格蒙德的伊底〉採用的是一種全新的模式在構建整個故事。這表現出了他驚人的幻想力和文字控制力,他利用倒敘式推理小說的模式為基礎,然後以類似於超推理小說的形式展現整個作品的內涵,已達到王稼駿想要表現出的對於人格的複雜詮釋。我們知道《夢的解析》引發過無數的爭論,伊底(譯為:本我、潛我、它我、伊,是拉丁文的「它」) 是指「心」完全無意識的部分,也就是潛意識的結構部分,由先天的本能、基本的欲望所組成。佛洛德認為,「伊底」是最原始的、與生俱來的,是同肉體聯繫著的,而肉體則是它的能量的源泉。現在我們很清楚,王稼駿是想討論一則關於人格與控制命題的話題。
〈西格蒙德的伊底〉的開頭便花了很大的篇幅來敘述作品產生的原因和動機,這類討論關於自己小說創作緣由以及在後面關於「我」創作「謀殺」之類的描寫,是一種基於文本之外的討論,在現實與作品中來回遊動的「我」和讀者們都能感受到這不同於常規倒敘式推理小說的模式,這類小說有著自己的專有名詞「超推理小說」。
因為要敘述關於「伊底」控制的部分,所以必須要刻畫無意識或者是潛意識範圍內進行的發生的總總事情,如何讓他看起來接近於真實或者讓人認同這樣的真實是超推理小說存在的作用。王稼駿利用熟練的倒敘推理模式刻畫了一個極有利於實施的謀殺計畫,然後以不斷重複的數字和各種「真實的夢境」交織起來,形成了隱藏小說伏筆和懸念最有利的屏障,如果不多讀幾遍,恐怕很難看出來哪些部分應該是真實發生的,而哪些僅僅是「我」的「伊底」在作祟。
除去技巧層面,故事所想要表達的個人思想也是非常鮮明和具有特徵的。〈西格蒙德的伊底〉在第一章之後交代了「我」的身份、地位以及關於自己的努力和得到的回報,對於自我滿足和本我實質以及超我夢想進行了大段的解析,這些在表面上看來好像僅僅與動機相關,但實質確實作者在竭力表現「我」對於控制「伊底」的解釋。這是一宗複雜的精神分析命題。
另外,除了「我」有這樣的反應之外,小說中所涉及到的人似乎都有這樣的反應,雖然只是側面描寫,可依然能夠看出鄰居的懷疑,警探對於真相的渴望,妻子對於「我」的想法……作者通過這些平常看似正常的反應來告訴我們,這其實都是關於人性人格最基本的也是最核心的精神問題,而這竟然是通過一部推理小說進行論述,技巧之高,可見一斑。通過〈西格蒙德的伊底〉,我們可以很清楚的認識到王稼駿對於推理小說各種結構與元素的嘗試,正是因為他不斷的開拓創作類型小說的未知疆域,才得以在寫作歷程中不斷取得優異的成績。也正因為此作,王稼駿對人的精神世界與幻想科學產生了濃厚的情感,也對探索更為新穎的小說結構有著瘋狂的執著。這對他之後的幾部關鍵作品(尤其是本書)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
二○○八年的王稼駿,除了在刊物上連載長篇小說《魔術殺人事件簿》(注: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參賽作品)外,依然在短篇小說的創作上保持著相當的熱情:〈中國效應〉、〈殺手與琴盒〉、〈杜父魚〉、〈小晴的秘密〉、〈一石二鳥〉……越來越多短篇作品受到讀者關注,在此我想拿出來介紹的卻是最能夠讓我們知曉王稼駿對於人性黑暗討論的作品——〈殺手與琴盒〉。
如果說之前的作品中,王稼駿對於現實社會的理解在於個人人性的解析,那麼〈殺手與琴盒〉便是將所有的這些個體歸為總體意識的標誌。作品通過男女主人公和他們所注目的琴盒展開關於流傳在城市中對於「宙斯殺手」連續殺人事件的討論。他們以獨具特點的性格與信仰運用自己的邏輯分析著「宙斯殺手」殺人的原因,而大篇幅的言談基本上讓社會濃縮成了罪惡的源泉,種種現象和陰暗在這些富有哲學的文字裡表現出它們原本的罪惡與活力。
由於受到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的激勵影響,他開始把更多的靈感放進了長篇推理小說的創作中,而《她的秘密》(二○○九)正是在此種情境下得以出版。雖然現在看來,這則語言幽默,節奏輕快,結局在完成情節逆轉後又略顯陰暗的故事並不在王稼駿優秀作品之列,但卻為《明暗線》(二○一○)的創作帶來了豐富的經驗。
在《明暗線》中,王稼駿對長篇推理小說的結構、節奏與情節的控制已經較為熟練,人物塑造也開始變得豐滿起來。本不屬於任何流派的他,經《她的秘密》後,也在《明暗線》中似乎找到自己擅長的一種作品風格:緊張與輕快的情節節奏伴隨著幽默詼諧的對話描寫讓有著矛盾情感的主人公趨於真實,而意想不到的結局徹底將本身複雜的社會與人的關係交給了讀者。
「明暗線」這樣的書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關於小說結構與推理小說固有元素上的聯繫,但事實並非如此。王稼駿在作品中明確結識了書名的含義,它是來源於素描的專業用語,旨在區分兩種不同表現力的「虛線」。由此可見,王稼駿是想通過黑色幽默的方式讓人性矛盾與不可分割的屬性完整的立在讀者面前,他只是提供一條用以區分善惡的虛線罷了。
此作在出版後迎來了王稼駿創作生涯的第二個巔峰,也因為此作的成功,王稼駿開始探究更為複雜的人物心理與行動之間的矛盾,而在結構上也更加傾向蒙太奇式的片段影視化。在《明暗線》之後的長篇小說中,王稼駿對文字的揣摩也顯得更加細膩精準。他的創作熱情終於為他的作品帶來了超過預期的期望。
二○一二年王稼駿又連續創作了數篇有著精妙聯繫的中長篇與短篇小說,並最終結集成《我的名字叫黑》出版,其中收錄的中長篇小說《篡改》(二○一一)是他第二次挑戰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而我們在〈如果的人〉中徹底失去了偵探左庶——這位陪伴了讀者長達十一年之久的朋友。
在徹底放棄左庶之後,王稼駿希望能夠塑造出不僅真實還要讓讀者能夠對其產生特殊共鳴的人物。他開始在自己的作品中尋找一種能夠釋放人物壓抑、矛盾、無奈等錯綜複雜情感的主題。於是,我們等到了《熱望的人》(二○一三,第三次參與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後以《溫柔在窗邊綻放》為名出版)。
《熱望的人》講述的是一個有關熱望與冷寂的愛情故事。熱望是一種極為強烈情緒和欲求,而冷寂則是一種負面情感持續時的狀態。王稼駿用溫柔細膩的文字將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愫雜糅在一起,卻又保持著較為溫和的控制力,不斷加快敘事的節奏,直到最後才處理矛盾的爆發。這在他的作品中,又是一種新穎的敘事嘗試。因為此種行文需要極高的情節控制力,稍有不慎會直接影響到結局的合理性與意外性。從結果上來看,王稼駿的試驗獲得了成功,當然這不是這個故事裡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妻子易理希失去了行動能力,丈夫體諒其壓抑的心境而選擇搬遷住所,未曾想到這次喬遷竟讓這對相敬如賓的苦命鴛鴦陷入了連環謀殺案之中。而丈夫郭樹言精心為妻子設計的語言機器「小獅子」成為了最為關鍵的證據,嫌疑直指郭樹言。不止於此,似乎所有與郭樹言相關的新「鄰居們」都陷入了不幸地情感抉擇之中而無法自拔。
前文我向諸君介紹過,〈西格蒙德的伊底〉開啟了王稼駿對人物精神與幻想的序幕,而在此作中王稼駿將科幻融入其中,這似乎正在成為他選題與生俱來的一種印記。記得原來在評論科幻推理小說的時候就說過,此種架構在幻想之上的故事因為其廣闊的自由維度讓小說中對邏輯的要求顯得更加苛刻。畢竟在幻想空間的背景下制定遊戲規則的人就是作者自己,如果邏輯出現混亂,就很難被讀者所諒解。值得慶賀的是,此作中的科幻元素與小說之中的詭計並無太大關聯。王稼駿文字的細膩在小說的字裡行間表露無遺,無論在小說結構體系內多麼微不足道的人物也都有豐富飽滿的刻畫和其獨有的情感。再加上多線穿插敘事方式,讓小說的畫面感無比強烈,多視角的情節推動將懸念在故事開始的時候就全方位的藏在最不為人注意的地方,這種吸引讀者的寫法確實值得稱道。
雖然這是王稼駿第三次參與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而未果,但由於《熱望的人》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反而讓我更加深信:寫一個好的故事遠比拿一個獎盃重要,更比規限其作為通俗小說中的類別重要得多。所以在這裡我不想對作品的誕生目的做太多評述。只要記住這是一個精彩又令人感動的故事就已經足夠了。
我很難想像王稼駿會在屢次失敗後繼續挑戰自我,而二○一三年也註定成為他關鍵的創作年。在這一年裡,他除了《熱望的人》外,由先後以〈環形罪犯〉(注:〈環形罪犯〉在元素運用上與《熱望的人》相似,這已然成為他的第二種創作風格。)和〈志野的憤怒〉參加第十二屆臺灣推理作家協會獎。儘管最終都止步於前三,但卻絲毫沒有打消他繼續為之努力的念頭,這對已獨自出版了九部作品(八部長篇推理小說與主編一部短篇推理小說選)的作者而言,的確需要一種執念。
王稼駿筆耕不輟讓他在二○一四年成功加入到大陸最具影響力的作協之一——上海市作家協會。同在這一年裡,他完成了本書的撰寫,並毫不猶豫的在去年第四次參加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的評選。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參選第十三屆臺灣推理作家協會獎的短篇小說〈LOOP〉與〈六十度的困惑〉。
至此,讓我們來簡單回憶一下王稼駿的創作歷程以及他在創作中逐漸成熟和具有辨識度的風格:獨具邏輯的科幻色彩框架、不斷嘗試創新的小說結構、多視角交錯的故事線、加速度進展的情節節奏與複雜又矛盾的人心掙扎。而當我們閱讀《阿爾法的迷宮》時便會驚奇的發現,這種只屬於王稼駿的創作風格有了最精彩的詮釋。
在《阿爾法的迷宮》中,作者借鑒了眾多經典的元素並賦予其新的生命,這在他之前的作品中從未出現。因為玉田誠先生特意為諸君提供了關於本書的閱讀建議,所以我不打算再多做無用的說明。在這裡我只想提醒各位注意以下三點:
第一、請主動放棄與主人公共同尋找真相的念頭,因為這很可能讓你深入複雜的邏輯線條而感到頭疼;
第二、請留給自己相對充足的不間斷閱讀時間,待你讀完後會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建議;
第三、請勿先入為主,保持適度耐心,否則將會影響你閱讀的效率。
如果你已經準備就緒,不妨翻開下一頁,試著進入這迷宮一探究竟。
作者簡介/寧微君
推理小說評論人及創作者,曾用筆名kenshin,寧夜。著有《推理小說評論談》及海內外推理小說評論與研究作品七十餘篇,約十餘萬字,關注推理小說和評論現狀。在各推理類雜誌發表短篇小說《誰謀殺了白雪公主》等數篇,最新長篇作品《惡意的平方》即將在二○一六年內出版上市。曾擔任推理類雜誌主編,於二○○八年先後策劃出版多位推理作家作品集,其中包括王稼駿短篇集《聖誕夜的悲劇》。
●玉田誠(照片由本人提供)
文/日本名推理評論家玉田誠
本作《阿爾法的迷宮》是投稿第四屆噶瑪蘭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通過第一次審核、但很可惜最後鎩羽而歸的作品。先跳脫審查委員的立場,特別偏愛本作的敝人對於作品能夠順利在台灣出版由衷地感到高興。第四屆以《H.A.》這部入圍作為首,出現了好幾部出色的作品,但如果我們先跳離得獎評選基準的框架來檢視的話,我想就能理解本作確實是擁有不輸入圍三作魅力的優秀作品。
以第一屆入圍者寵物先生的得獎作《虛擬街頭漂流記》為代表,在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的系譜中,出現很多從島田莊司本人所提倡的「21世紀本格」創作技法視點來闡述故事的作品。第四屆入圍者薛西斯的《H.A.》,以遊戲世界作為故事舞台來鋪設詭計的手法,也讓該作品被評為21世紀本格的傑作。同時,松本英哉也於二○一五年以《是我的分身斬殺的?》(僕のアバターが斬殺ったのか) 一作獲得第八屆玫瑰之城-福山推理文學新人獎的優秀作肯定,島田莊司在其審查評論中也引述了《虛擬街頭漂流記》和《H.A.》兩部作品為例,高度評價為「顛覆既定套路」、「跨出前例類型」的傾力之作。島田莊司在此提到的「既定套路」與「前例類型」,指的是藉由「Online、Offline的界線模糊化」來誤導讀者誤判作品虛實,並以此埋設詭計的作品。另一方面,在《虛擬街頭漂流記》和《H.A.》的世界中,Online (虛構) 與 Offline (現實) 之間的界線則是清楚分明的,兩部作品都是基於運用本格推理技法的縝密構想,因而獲得21世紀本格創作的評價與入圍殊榮。透過評選內容,我們可以深刻地理解這一點。
其中《H.A.》這部作品的登場,可稱之為一件「大事」。該作品不僅回歸到著重「How dunnit」的「推理鬥智」原點,另一方面又大膽採用了21世紀本格的技法。就在台灣作者推出《H.A.》的同時,日本也誕生了《是我的分身斬殺的?》這部創作意向相近的作品,因此我認為現階段應該能說是21世紀本格的高度興盛期吧。若是這樣的話,假使今後21世紀本格依然停留在「顛覆既定套路」和「跨出前例類型」等思維,是否可能再次陷入21世紀本格創作技法「定型」、「先例」的巢臼呢?隨即消除我這杞人之憂的出色作品,就是《阿爾法的迷宮》。
《阿爾法的迷宮》採用了讓「潛入者」進到人類潛意識深層進行解謎的獨特題材。故事的主角・童平負責擔綱「潛入者」的角色,進入處於昏迷狀態的孩童失蹤案嫌犯的意識,扮演阿爾法世界的一名登場人物,深入探索隱藏在受測者內心深處的秘密。但就在童平往返阿爾法世界的過程中,現實世界與阿爾法世界之間的分界逐漸消失,他因此迷失在宛如惡夢般的迷宮之中──如果摘錄作品的內容重點,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既定套路」的風格吧。但我個人在其中感受到近年島田莊司隨21世紀本格理念一同倡導、同時也是許多創作者還未著手進行實際運用的技巧。至於這個技巧又是什麼呢?那就是島田莊司在解說其傑作《惡魔島幻想》(アルカトラズ幻想) 時所用的「What dunnit」。
如果要簡單說明島田莊司提倡的「What dunnit」要旨,可以解釋為將作品中發生的事件包裝成巨大謎團,藉此推展劇情的技法。從開頭登場的獵奇殺人案、討論生物進化與恐龍關聯性的奇特論文、接著是監獄島的地底王國中所發生的各種懸疑事件──在《惡魔島幻想》的故事中,這些事物都隨著情境的串聯而改變形貌,並且於最後階段解開在暗中蠢動的龐大事件真相以及作品世界的謎團。
在本作《阿爾法的迷宮》,作者運用了他在另一部作品《熱望的人》中使用過的手法,將潛藏在人際關係中的情感與軼聞精巧地疊合,來建構事件的藍圖。把乍看之下可能會落入過往「既定套路」的主角意識變化,以他人潛意識和自我潛意識的混沌交織所產生的惡夢形式呈現,並出色地將之昇華成「What dunnit」的謎團。而本作的出色之處,在於開頭所揭露的事件謎團會隨著探究惡夢的過程而有所變化的特殊結構。在本格推理中,謎團和真相的關係應該是彼此相對的存在,但是在這部作品裡,原本應該是一切論證歸著點的真相,作為它起始的謎團本身竟然是會改變的。這讓我想起當時《惡魔島幻想》出版時的那句宣傳標語『開拓「本格」新地平線的「超本格推理」』。在本格推理中必備的論證以及真相等構成要素,作為它們開端的謎團竟是變化萬千――本作所擁有的這種特殊反向結構,也和「超本格推理」這個詞彙相當契合。想要挑戰這本彰顯華文推理尚有開發潛能的作品,讀者應該要有捨棄過去對本格推理領域「既定套路」認知的覺悟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本作所描繪出的惡夢、戰慄、以及變化謎團所孕育出的懷舊感等要素,想必一定能為只熟悉過往型態本格推理的讀者帶來全新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