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悟
──隱沒的絕句/賈島.尋隱者不遇
一粒松果滾落到古寺的階前
菩提樹下才得道的那僧猛然轉醒
急切地扣問路過的風
誰把快樂的童年藏起來了
好像被人藏在子夜的鐘響
無怪那又是語言與風景的辯論
萬物以自然為師,無形中
世界被一朵花採擷進她的幽香裡
詩總是無可救藥地自遠方奔來
完篇後便又離去了,輕輕地離去
昨夜有夢,不祇有叮叮掉落的音符
滿天梵唄便在燦爛的星光間傳遞
流言和蜚語從此坐定
與破墨的遠山凝神傾聽
有燈火,在胸中一一點燃
浮雲在天籟間慢慢踱蹀
且深怕擾亂了這千年孵出的情緒
時間不再讓人感到駭懼
童年也知曉哪裡才是歸宿,歲月總是
習慣於四處為家,於是我們──
就在反覆的尋覓裡老去……
在無邊的蒼茫中……停了下來!
(詩說)
在說這首詩之前,讓我們來玩個小遊戲,先請看下面一首,:
這裡擁有最不浪漫的秋天,整座城
方才流行過一種寫實的遊戲,狼煙
彷彿是某種虛無的概念,在笑鬧中
而遠方真的有戰爭,天啊沒人相信
大批聲音正漫漫迤邐向護城河了
詩人們的情緒卻還在燃燒跟真的一樣
殺戮隱隱然撐開一條血路且持續逼近
問題是我們玩心太重都太過自信因此
詩,唉恐怕又要成了擊潰詩人的禍首
這首詩題為〈危機/兼致一部分詩人〉,發表在《台灣詩學季刊》滿前面的幾期,裡面有些玄機,看不看得出來?(如果現在就找到答案,我相信你的智商至少160。)
先打住。答案留待最後再說。
寫現代詩,要不要,或該不該「玩」,一直是個很有趣的話題。圖象詩是早期電腦還沒發明出來或還不普及時,大家想得到可以「玩」的方式,電腦出來又慢慢普及後,就有人將電腦的程式帶入詩的寫作,暗示詩這種東西,也可按既定的公式(程式),一個按鍵,就可輕鬆複製下去。
上面那些,在我看來,都是比較低階的玩法,因為,詩的質素相當淡薄。
另有一種較為高級的玩法,洛夫當年的隱題詩是一例。
洛夫的詩語言沒有問題,精煉,很具震撼力。但他所謂的隱題詩,其實就是「藏頭格」,將要表達的字句「藏」在每一句的頭一字。
這種寫法,很容易拿來插科打諢,如去年台灣所謂的學運期間,藍委蔡正元因主張警方驅離學生,被網民在其網頁上寫了一首打油詩:「你說的太對了,媽的一群暴民,怎可佔領國會,不去想想暴民,去抗議佔領前,吃國家用國家,屎路還一大堆。」看似支持蔡正元,但將每句首字串連起來,就是:「你媽怎不去吃屎」。
當然,洛夫寫的是純詩(不是打油詩),例如他寫〈贈李商隱〉:
故事講了一半主角便曖昧地笑了,我的
鄉音如囈語早已分不清平上去入
雲飛離天空就再也找不到棲所
水無處可去只好痛擊兩岸,震得
地球在我懷中時睡時醒
歸途比天涯還要渺不可及
夢曾多次在窗外偷窺,有些心事
不得不說,又不
宜說破
秋雨淅瀝本就是纏綿的陷阱
每一句首字串連起來就是「故鄉雲水地,歸夢不宜秋」,但為了配合首字,洛夫會將一個完整的句子硬生生拆開,如第二段第三句到第四句的「不宜說破」,為將一個「宜」字拉到頭字,就出現「不得不說,又不」這樣的怪句。
在洛夫玩隱題詩玩得不亦樂乎之際,我實在看不下去,你都擺明了把題目分散在每一句首字了,還叫「隱」題嗎?
於是我來個「難度」更高的。
這首〈時光之悟〉,我想表達的意念是,我們總是對童年有所依戀,甚至一生都在追逐或懷想童年才有的那份真淳,但現實總讓我們無法真正回到過去,於是「就在反覆的尋覓裡老去……/在無邊的蒼茫中……停了下來!」
只有生命中最後的停下(死亡),才是我們的「歸宿」。
但這首詩好玩的不在這兒,而是我將賈島的名詩〈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祇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嵌在前四段,每段五行的每行之間。我刻意不放在句首,因為我要試煉自己錘字的功力。
四段的原詩句排列方式,因賈島的詩意而有變化,舉例來說,第三句的「祇在此山中」,我是排成「山」形,當初這首詩發表時,是直排,山的形狀就很明顯。第四句「雲深不知處」,我將「雲深」放在頂端(以直行來看),「不知處」三個字往下走,是表現客人(賈島)聽後心情往下沈的感覺(終究找不到童子的師傅嘛)。
這樣的詩我還寫過幾首,我會將某人名字嵌在詩句或詩題中。
好了,我現在來解釋前頭那首〈危機/兼致一部分詩人〉。
浮面的意念是對當年有一幫人開始「玩詩」,且玩得很不像話所發出的感歎,我認為這會是現代詩離讀者漸行漸遠,而很可能最終導致沒落的「危機」,所以,我的副題是「兼致一部分詩人」。
不過,全詩最好玩的,不是我想表達的「危機」,而是,詩中藏了一句「話」:
這才是真正的隱題詩
詩中我以打「√」的方式排列(如果是橫排,呈現出來的會是『>』)。有興趣的話,不妨仔細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