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和蕭軍的幸福「輕輕的就被風吹走了」!
一九三五年,隨著《八月的鄉村》和《生死場》先後出版,蕭紅和蕭軍「二蕭」在上海灘立地成名,一時風光無限。
●1935年春,蕭紅、蕭軍在上海
但正如蕭紅說的那樣,「幸福就像薄紗一樣,輕輕的就被風吹走了。」一九三六年對於蕭紅來說,是多事之秋。從一九三六年春,蕭紅的感情幾乎被陰雲所籠罩。
那是一段苦樂參半,痛苦糾結的日子。表面光鮮,實則苦悶,事業上是成功的,也難掩情感上遭遇的重創。二蕭在上海期間遭遇空前的感情危機,原因不在蕭紅,而是,蕭軍又戀愛了。他在哈爾濱時期暗戀和追求過的那個名媛Marlie和陳涓,先後來到了上海,蕭軍舊情復熾,尤其是對已為人母的陳涓更是展開熱烈追求,給蕭紅造成了巨大傷害。
這一時期,蕭紅寫下了組詩《苦杯》,忠實記錄了當時受傷後的苦悶心情。
蕭軍性情粗暴,情感豐沛而放縱,尤其是他一直信奉一套「愛便愛,不愛便丟開」的愛情哲學。蕭軍對待愛情的放縱態度,從他們同居伊始就初露端倪,讓蕭紅苦不堪言,在上海期間,他又故態復萌了。蕭紅又從不願意與人傾訴,只有書寫一首一首的短詩《苦杯》,記錄了蕭軍的多情,表達著內心的痛苦:
帶著顏色的情詩,
一只一只是寫給她的,
像三年前他寫給我的一樣。
也許人人都是一樣!
也許情詩再過三年,
他又寫給另外一個姑娘!
(苦杯之一)
他又去公園了,
我說:「我也去吧!」
「你去做什麼?」他走了。
他給他新的情人的詩說:
「誰不愛個鳥似的!」
「有誰忍拒絕少女紅唇的苦!」
我不是少女,我沒有紅唇了。
我穿的是廚房帶來油污的衣裳,
為生活而流浪,
我更沒有少女美的心腸。
(苦杯之六)
說什麼愛情!
說什麼受難者共同走盡
患難的路程!
都成了昨夜的夢,
昨夜的明燈。
(苦杯之十一)
蕭紅逝世三年後,一九四四年六月,陳涓署名「一狷」在《千秋》創刊號上發表《蕭紅死後―致某作家》一文,詳盡而坦誠地記述了一九三六年春天與蕭軍交往的始末,意欲對蕭紅做出某種解釋。可無論她與蕭軍之間是兩情相悅,還是蕭軍單方面熱情,此事都使二蕭之間的感情千瘡百孔,也讓蕭紅備受傷害。
蕭軍的戀愛最終以Marlie的淡然和陳涓的離滬而分別不了了之。為了修補二人之間的感情裂痕,二蕭在朋友黃源等人的勸說之下,決定暫時分開一年療傷,這樣,蕭紅於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七日赴日,去投奔在日本留學的黃源夫人許粵華,蕭軍暫時回青島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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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軍和許粵華的出軌,傷害了蕭紅和黃源
● 1936年,蕭紅去日本前,黃源(左)與蕭紅、蕭軍合影
在日本期間,發生了兩件事,一是在蕭紅到日本一月後許粵華就因故回國了,蕭紅一個人留在了人地生疏、語言不通的東京。二是,蕭紅到日本三個月後,魯迅先生逝世,時間是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這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讓蕭紅改變原定留日一年的計畫,尤其是魯迅逝世,她卻始終沒有回來,可見情傷之深。那麼,蕭紅為什麼又在一九三七年一月忽然回國了呢?
還是因為蕭軍的緣故。此時,蕭軍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件事。正是這件事促使蕭紅回國。蕭軍後來曾經坦率地承認說:
在愛情上曾經對她有過一次「不忠實」的事,―在我們相愛期間,我承認她沒有過這不忠的行為的―這是事實。那是她在日本期間,由於某種偶然的際遇,我曾經和某君有過一段短時期感情上的糾葛―所謂「戀愛」―但是我和對方全清楚意識到為了道義上的考慮彼此沒有結合的可能。為了要結束這種「無結果的戀愛」,我們彼此同意促使蕭紅由日本馬上回來。這種「結束」也並不能說彼此沒有痛苦的!
蕭軍提到的這位「某君」,不是別人,正是許粵華,筆名雨田。這場被當事人輕描淡寫地說成是「無結果的戀愛」,其實搞出的動靜卻大得多,他們之間,並也不僅僅只是柏拉圖般的精神出軌,這次戀愛的深刻程度是,許粵華為此珠胎暗結,從而導致黃源與許粵華的婚姻走到了盡頭,更為二蕭之間本來就已經岌岌可危的感情帶來毀滅性的影響。
有人考證出所謂「某種偶然的際遇」,指的就是魯迅逝世後的治喪期間。魯迅先生去世前不久,蕭軍才剛剛從青島返回上海,當黃源將魯迅先生去世的噩耗告訴蕭軍的時候,蕭軍不信,竟然怒目圓睜地抓住黃源:「你誑我!」
魯迅去世,蕭軍和胡風等人守夜三天,黃源許粵華夫婦也是值夜守靈人。他們都是主要的治喪委員會成員。蕭軍與許粵華擦出了感情的火花。
對於黃源與蕭紅來說,是被身邊人抄了後路,從背後捅了一刀,遭遇人生最大的黑暗:被友情與愛情雙重背叛。感同身受方是慈悲。可惜,蕭軍從來都不是慈悲人。
蕭軍文中說「這種『結束』也並不能說彼此沒有痛苦的」,指的是他和許粵華兩人的痛苦,而並非與之相關的另外兩個人:蕭紅與黃源。蕭軍真是既坦誠又自我,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卻沒有意識到對他人的傷害。
直到晚年,蕭軍才承認,他的這次戀愛「深深刺傷了蕭紅」:「如果說對於蕭紅我引為終身遺憾的話,應該就是這一次『無結果的戀愛』,這可能深深刺傷了她,以致引起她對我深深的、難於和解的憤恨!」
蕭紅從日本回國了,起初,蕭紅或許還幻想著這不過又是一場精神戀愛而已,正如他對那個「南方姑娘」陳涓所產生戀情一樣―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人總是如鴕鳥般把頭埋在沙子裡,不願意去面對最殘酷的那部分事實,這是人性的弱點。她在寫於日本的組詩〈沙粒〉中,有這樣的句子:「只要那是真誠的,哪怕就帶著點罪惡,我也接受了。」很大方的樣子。只怕是她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與破壞力,同時也高估了自己情感的承受力。
蕭紅回來後,也曾經做過試圖接受與原諒的努力,只要蕭軍能夠真誠道歉,積極撫慰她受傷的心靈。遺憾的是,蕭軍沒有這麼做,相反,繼續對蕭紅施以暴力,甚至有一次把蕭紅打成了烏眼雞。對於這一點,梅志和靳以都有相同的記述。好友白朗對蕭紅這種「太能忍讓的美德」很不以為然,她在一九四二年四月寫於藍家坪的〈遙祭―紀念知友蕭紅〉一文中憤憤不平地寫道:
紅是一個神經質的聰明人,她有著超人的才氣,我尤其敬愛她那種既溫柔又爽朗的性格,和那顆忠於事業忠於愛情的心;但我卻不大喜歡她那太能忍讓的「美德」,這也許正是她的弱點。紅是很少把她的隱痛向我訴說的,慢慢地,我體驗出來了:她的真摯的愛人的熱情沒有得到真摯的報答,相反的,正常常遭到無情的挫傷。她的溫柔和忍讓沒有換來體貼和恩愛,在強暴者面前只顯得無能和懦弱。
情人打胎,蕭軍忙前忙後地照顧,蕭紅最終還是知道了這難堪的真相,情感再一次受到重創。她先是離家出走,後來,在一九三七年四、五月間,又一個人逃到北平去住了一個多月。她需要整理情緒,獨自舔舐傷口。
她與蕭軍的六年情緣,就這樣一點一點消耗殆盡,他們的感情即將走到盡頭。
人們只看到蕭紅流浪的足跡總是不停歇,從異鄉奔向異鄉,卻不知,她每一步的腳窩裡,都注滿了情傷。
而蕭紅個人的命運,隨即還將被戰亂裹挾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抗日戰爭爆發。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上海淪陷。之前,二蕭已於九月二十八日,從上海西站乘火車出發,前往武漢去了。此時,蕭紅生命中另一個男人,已經悄然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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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涓,蕭軍的情感狂熱之一
蕭軍晚年注釋蕭紅書簡的時候,就曾寫下這樣一段文字:「……在愛情的考驗上―只是限於我自己―也曾經排除過不算少的障礙和干擾,終於還是依然地和她(指蕭紅)一道走過來……並未懷有二心。」
細品這話,其中訊息量頗大,這「障礙和干擾」儘管語焉不詳,卻似乎隱含著諱莫如深的情感經歷。蕭紅在《商市街》中有一篇文章叫〈一個南方姑娘〉,文中就記錄了郎華(即蕭軍)與程女士在哈爾濱時期一段隱隱約約的曖昧關係。
「程女士」確有其人,原名陳麗娟,後以筆名陳涓為通用名。陳涓是浙江寧波人,一九一七年一月六日生於上海,解放後從事電影翻譯工作。
其實,在二蕭同居期間,蕭軍的感情世界裡出現過多個女人的身影,而陳涓就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個,毫不誇張地說,陳涓這個名字,一度是二蕭感情生活中一個巨大的陰影,兩人為此爭吵不斷,因為蕭軍對陳涓的追逐給蕭紅帶來巨大傷害,最終促使蕭紅離開上海到日本遊歷療傷。
簡單說,二蕭與陳涓這段一男二女的三角關係分為前後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哈爾濱時期,時間是一九三三年,持續的時間大約是三個半月。
那時,陳涓只是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為投靠哥哥來到哈爾濱,做著文學的夢,結識了在哈爾濱文壇小有名氣的三郎(蕭軍)和悄吟(蕭紅),陳涓常來他們在商市街二十五號的住所玩,多情的蕭軍對陳涓產生強烈的好感,少女涉世未深,與蕭軍交往頻繁,漸漸超越了女主人,他們的親近讓蕭紅產生戒備和敵意。
陳涓意識到女主人的不快,加之他人的提醒,「發現人與人之間會有那樣可怕的隔膜」後,「一天也不願多待」,為避嫌疑,選擇主動離開,「告別這可懷念的松花江」。
陳涓在臨行前,兩日內曾三次造訪商市街,第一次來告別只遇見了蕭紅,第二天一早又再來別蕭軍,蕭軍趁機背著蕭紅塞給陳涓一封信,裡面夾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這明顯的情感表達讓陳涓不安,為了消除二蕭的誤會,陳涓當天帶著新結識的戀人第三次登門。
對於陳涓這三番告別,蕭紅的解讀是:「程女士要回南方,她到我這裡來辭行,有我作障礙,她沒有把要訴說出來的『愁』儘量述說給郎華。她終於帶著『愁』回南方去了。」
陳涓的三次告別,分別收穫了蕭軍的玫瑰花和未經她同意的告別之吻,以及蕭紅的不諒解。
這個階段以陳涓的離開而暫時告一段落。
第二個階段,地點轉到了上海,時間是一九三六年春,持續時間大約三四個月。
這個時期,當年的少女已變身少婦,帶著出生的嬰兒回上海省親,因其兄長家住法租界的薩坡塞路十六號,與二蕭的住所在同一條路上,相距不遠,二月的一天,陳涓攜幼妹登門造訪,與蕭軍再次重逢。
陳涓主動登門,不是誤打誤撞的巧合,而是按圖索驥,一定是事先得到了位址資訊。但這個資訊不可能是蕭紅提供的,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來自蕭軍。
其實,二蕭剛到上海不久,蕭軍就曾單獨到陳涓家尋訪過,當時陳涓人在瀋陽,收到家裡來信說有個「寫文章的老粗」來找她,她就推知二蕭到了上海。一九三五年暮春,陳涓在東北結婚時,還曾收到了二蕭一起具名的祝賀信。
但這些事大約都是蕭軍瞞著蕭紅做的,在接獲陳涓南歸的消息後,二蕭曾爆發大吵,甚至在陳涓登門前,兩人就剛剛吵過。陳涓的來訪讓蕭紅很不開心。
陳涓二月來訪,二蕭三月份就搬了家,直接從法租界搬到了魯迅家附近的北四川路「永樂坊」。
管住一顆已經飛走的心,大約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
關於這次搬家,蕭軍對魯迅夫婦的解釋是,靠近些,為的方便,可以多幫忙。但據許廣平後來的回憶,常來魯寓的並不是蕭軍,而只是蕭紅。當然更談不上幫什麼忙了。從某種意義上說,蕭紅的來訪甚至是添亂,失戀的人情緒低落,神情恍惚,又哪裡能照顧得了別人?
蕭紅幫不上忙是因為寂寞,而蕭軍又做什麼去了呢?
對應陳涓的記述,還原出的真相是,那個時期的蕭軍,墜入情網,正忙著一個人「談戀愛」。―他的心思都在薩坡塞路的陳涓身上,無暇他顧。
像所有墜入愛河中的男女一樣,這時的蕭軍,只要得便,就不嫌路遠不辭辛苦地趕到陳涓家去,或與她閒坐,或邀請她外出吃飯喝咖啡,並為能瞞著蕭紅來找陳涓而沾沾自喜,並借機在陳涓額頭狠狠一吻後滿意而去。
蕭軍一直沉浸在對情感的放縱與幻想中,絲毫沒有意識到陳涓的尷尬與不安。
陳涓在上海住了三個月左右,她的丈夫來信催她北上,便在五月一日勞動節那天走了。
這次分別於上次不同,哈爾濱分別時,蕭軍對陳涓的情感依然有期待,而這次上海之別,他的愛情夢大約是徹底破滅了。因為臨別前夜,蕭軍約陳涓出去喝酒,陳涓因為另外有約而魂不守舍,支吾其辭。蕭軍隨後尾隨,終於看到拒絕自己護送回家的陳涓夜會其他異性,「慘厲地獰笑了幾聲,揚揚手走了。」(陳涓語)
蕭紅的《一個南方姑娘》,完成於一九三五年,記述的只是這段三角關係的第一階段,在她寫下這篇短文時,後面那些跌宕起伏的情節與糾葛都還沒有發生,但這篇文章仍不啻為關涉蕭軍情感隱私的爆料,作為當事人的陳涓讀後心緒難平,耿耿於懷。
耐人尋味的是,對於蕭紅的揭短和譏諷,蕭軍當年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材料,他未置一詞,既不澄清,也不辯白,頗有些聽之任之的意味。
與蕭軍的沉默以對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陳涓的怒不可遏和莫大委屈。對蕭紅這篇〈一個南方姑娘〉的短文,陳涓評價道:「綜觀這一篇記載,她除了俏皮地揶揄我之外,還相當地報了她的私仇。」其中的火藥味甚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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