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文革時期險被送上批鬥場的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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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軍「有驚無險」


首頁圖來源:維基百科

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一日,蕭軍隻身一人,身揹褡褳,手拄木棍,渡過黃河,從山西吉縣步行了二十多天,來到延安。


蕭軍此行,原來是計畫去五臺山抗日前線打游擊的,但由於戰事相阻,路途不通,他只好滯留在延安,住進了陝甘寧邊區政府的招待所。不久,毛澤東從丁玲那裡知道這一消息後,想會一會這位魯迅的弟子,於是派辦公室祕書和培元前往問候。萬萬沒有想到:和培元提出安排一個時間,讓蕭軍同毛主席見見,蕭軍竟然客氣地回絕了,他說:「不見了,他挺忙的,我也只住上一兩個星期就走!」這就是大漢蕭軍!後來,大概是蕭軍和毛澤東總算相見了,不過,他又公開宣稱:「魯迅是我的父輩,毛澤東只能算是我大哥!」毛澤東似乎也不惱,反而非常欣賞其人,他對蕭軍說:「你是極坦白豪爽的人,我覺得和你談得來。」


好戲還在後面。一九四二年六月初,延安中央研究院召開批判王實味大會,蕭軍也參加了大會。當時會場極為混亂,場面是王實味每說一句立即招來一片怒吼和痛斥聲,蕭軍因為坐在會場後邊,聽不清前邊人們說些什麼,於是他煩躁起來,站起來大聲喊:「喂……讓他說嘛,為什麼不讓他說話!」於是,大會竟因此不歡而散。蕭軍在回家的路上,不住地氣憤說:「這他媽的開的什麼會,簡直像狗打架倒尿盆,哪像個最高學府!」他還對人說,那樣對付和圍攻王實味,是「往人腦袋上扣屎盆子」。不料陳學昭聽到後向組織進行了彙報,中央研究院於是派金燦然、王天鐸、郭靜、郭小川到蕭軍住處提出抗議,指責他破壞批判會,要他承認錯誤,賠禮道歉!蕭軍當然是勃然大怒,他立即動粗,將四位代表轟出門去。不過,蕭軍也粗中有細,他為王實味之事特意上門詢問毛澤東,毛澤東回答說:「這事與你無關,你不要過問!」再後來,延安召開「魯迅逝世六週年紀念大會」,蕭軍在大會上出人意料地宣讀了一篇關於王實味問題的《備忘錄》,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無疑,這犯了眾怒,蕭軍遭到丁玲、周揚、柯仲平、李伯釗、劉白羽、陳學昭、艾青等一撥人的圍攻,蕭軍則舌戰群儒,不肯屈服。後來主持會議的吳玉章見不是辦法,提出雙方和解調停。蕭軍大度地說:「這樣吧,我先檢討檢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的錯,行不行?那百分之一呢,你們想一想……」不料,丁玲居然說:「這百分之一很重要!我們一點也沒錯,你是百分之百的錯!告訴你蕭軍,我們共產黨的朋友遍天下,丟掉你一個蕭軍,不過九牛一毛!」蕭軍大怒,他高喊:「百分之九十九我都攬過來了,你連百分之一的錯都不肯認帳!那好吧,你們既然朋友遍天下,我這個『毛』絕不去依附你那個『牛』;你那個『牛』也別來沾我這『毛』,從今以後咱們就他媽的拉──蛋──倒!」


丁玲麼,原來和蕭軍差不多,都是頗有個性的作家──所謂「個人主義」思想和行為的人,但是現在不同了。如多年後的胡風看得真切,「丁玲來,基本的格調還在,但對於集體意識的照顧已經成為習慣了。」(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八日日記)蕭軍呢?胡風當年與舒群談起蕭軍,仍認為他是「個人主義」,並且「在作家裡面,沒有人有他那麼好的條件,(可惜)毛對他用過很大的功夫」。(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日日記)


當年的延安,蕭軍就是這樣「另類」,所謂「延安四怪」之一,一點不錯。人們說:性格就是命運。這對於文化人來說,更是真理;至於蕭軍,更加是真理。所謂性格,蕭軍狷介耿直、豪放不羈、特立獨行。這種性格,從遠處看,自有其審美的功能(距離產生美);從近處看,則只能給他帶來極大的人生痛楚。顯然,在現實政治上,蕭軍是「白癡」,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政治規則(顯和或者是潛的)。後來,蕭軍想入黨了,中央黨校副校長彭真同他談話,問他:「黨的原則是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地方服從中央,領導你的人工作能力不一定比你強,你能做到具體服從嗎?」蕭軍聽後,馬上說:「不能!我認為不對我就反對!更不能服從照辦!誰要是命令我,支使我,我立刻就會產生一種生理上的反感,這是我的弱點!難以克服的弱點!看來我還是留在黨外吧,省得給黨找麻煩!」於是,蕭軍始終是「黨外人士」。


其實,蕭軍不僅是一位「黨外人士」,他還真的差一點如丁玲所說:要被「丟掉」了。慕丰韻寫的〈走進隱蔽戰線〉的回憶(刊於《歷史瞬間》第一輯),其中有一節〈祕密偵察蕭軍〉。慕丰韻說:「整風運動還沒有結束,中央社會部二室治安科長陳龍同志調我外出工作,去偵察一個案子,偵察對象是作家蕭軍。」「中央社會部」,當年可是由康生負責的喲。且聽慕丰韻繼續說:「這一下子可把我難住了,腦子裡有些發『懵』。我對陳龍同志說:『我是個年輕的幹部,他是個大作家,怎麼能對付了他呢?』陳龍同志面帶笑容地對我說:『你在保衛訓練班不是學過偵察、保衛工作嗎?』『那都是書本上的,距實際還有很大距離呢?』我有些急躁。陳龍同志面目有些嚴肅地說:『你到實際中去運用一下嗎!』一句話說得我張不開口,心裡卻暗暗地思索:『是呀!學習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用嗎!』於是鼓起勇氣問道:『我的任務是什嗎?』陳龍同志思索片刻說:『蕭軍是個有名的作家,寫有《八月鄉村》的名著,魯迅為這本書寫了序,評價很高。他來到延安,對延安的生活、工作環境不滿意,有時說三道四,甚至公開吵鬧,嚷著要到西安去,但他又不走。機關群眾對他有不少反映,要求中央社會部弄清楚蕭軍的政治情況,組織上決定派你去完成這個任務。』聽了陳龍同志的一席話,我皺起了眉頭,心裡想:『我用什麼方法才能從政治上弄清楚蕭軍是個什麼人呢?』陳龍同志看到我有難處,對我說:『蕭軍住在中央組織部藍家坪招待所,你可以以前方調幹的身份,住進藍家坪招待所,每天觀察他接觸些什麼人,都到哪裡去就行了。但不能讓他察覺,要掩護好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下面的內容,最好讀一讀已故中共元老薄一波的回憶錄《七十年奮鬥與思考‧上卷‧戰爭歲月》(中共黨史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第三六二頁),當年薄一波把母親安排在延安的窯洞居住,有一天他去看母親,母親死活不要住了,為什麼呢?她說:「這裡不好住,每天晚上鬼哭狼嚎,不知道怎麼回事。」薄一波去看個究竟,果然有六、七個窯洞裡關著百餘號人,其中有許多人已經被折磨成神經病,這些人都是被「搶救」的知識分子。薄一波憤慨地說:這「簡直是對嚮往革命的知識分子和革命老幹部的迫害、摧殘!」那麼,我們可以設想:如果當年「中央社會部」派去監視蕭軍的人,如果是一個有著「迫害狂」的人,蕭軍的命運會如何呢?


好在蕭軍「有驚無險」。慕丰韻繼續回憶說:「第三天,東方剛剛發白,大約在早晨五六點鐘的時候,我就起床,觀察動靜。忽見蕭軍提著一根棍子,從他住的地方走出來,他戴著一頂沒有帽沿的布帽子,敞著懷走出招待所。我在後面悄悄地跟著。他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走到延河灘上,耍了一陣棍子後,又吊起嗓門來,接著又唱了一段京戲。快吃早飯了,蕭軍回到了招待所。他的愛人王德芬提著飯盒子,從食堂打飯也回來了。吃完飯,他又提著棍子出了招待所,向中央人民醫院方向走去。路上行人稀少,我若尾隨其後,很難避免不被發現。我想出了個主意,他走大路,我爬山。遠遠望去,蕭軍走進一個山溝裡坐下來,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本子,也不知道是在寫生還是在記什麼東西。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蕭軍外出不是到南門外新市場去轉,就是到橋兒溝魯迅藝術學院找老朋友聊天,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後來連續好幾天蕭軍沒有出門,他在家裡幹什麼呢?我心裡有些疑問,回到機關向陳龍同志作了彙報。陳龍同志說:『有人反映他在寫書。你能不能正面接觸一下,和他交個朋友,深入瞭解他在家裡做什麼,寫什麼,思想上有那些活動?』我當時並不知道還有同志在做蕭軍的工作,就把這個任務接受下來了,我問陳龍同志:『我怎麼接近他呢?』陳龍同志說:『他不是愛唱京戲嗎?你會拉胡琴,這就是你同他接近的最好的橋樑。』我一聽有道理,愛唱戲的人,只要聽到胡琴聲,嗓子眼裡就癢癢。我從機關借了一把胡琴,帶到招待所,坐在窯洞裡就拉起來。我的技術不高,但拉個『過門』,跟個唱腔還可以。果不其然,我剛拉一會兒,蕭軍就主動找到門上來了。共同的愛好,使我們很快就成了朋友,時間長了什麼話也就說了。他告訴我,他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名字叫《第三代》,是描寫東北農民在軍閥時期的悲慘生活。通過一段時間對蕭軍的觀察和瞭解,在他身上沒有發現什麼政治上的疑點。按照整風的精神,我實事求是地向陳龍同志作了彙報。陳龍同志綜合從各方面得來的材料,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澄清了對蕭軍政治上的懷疑。」這是蕭軍的萬幸,陳龍和慕丰韻都不是康生那樣的人,如果他落到別人的手裡,難保不會發生異樣的事情。


可是,後來蕭軍的命運已經是註定的了。離開延安後,蕭軍去了東北,結果不久因事鎩羽。胡風寫道:「蕭軍住在文協,見面後談話時似忍不住流淚。」(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日日記)一條漢子,見人竟然「流淚」,其處境可以想見。由蕭軍,又想到其「同類」。那是不多的幾位,比如魯迅弟子、又是與魯迅翻臉過的山西高長虹。當年胡風在東北與舒群談起高長虹,說起他也曾「提布包到延安」,不知為何,「後來消沉」了,原因大概是「不贊成毛的文藝方向」,又「對整風反感」,以及「不贊成通俗化」,等等。後來他也來到東北,「到東北後曾說要弄工業」,不久卻精神怪異,「現在不和任何人說話,低著頭不看任何人。」(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五日日記)再後來,默默地死去。


本文節選自《民國時期中國共產黨政治謎案19件》,原作者散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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