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劃「右派份子」 北大才女林昭平反昭雪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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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情人甘粹憶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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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才女林昭(左)與甘粹

林昭去世已有二十一個年頭了。我一直懷念她,永不忘懷。


林昭原是中國大陸北京大學的學生,一九三二年生於蘇州。一九四九年蘇州解放後,當時只有十七歲的林昭就參加了革命,到蘇南新聞專科學校學習,被分配到《蘇州民報》做記者、編輯工作。一九五四年到北京大學中文系就讀。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中,遭到無情打擊,被錯劃為右派分子。但她仍堅持自己的觀點,繼續發表意見,一九六○年又以「反革命分子」罪逮捕,被判刑二十年。在監獄中,林昭拒不低頭認罪,用寫詩、日記、血書等方式進行鬥爭。在文化大革命中,當局將她捍衛真理的言行作為反革命罪,於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將她槍殺了。一九七九年林昭的冤案得到了平反,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撤銷了原判,宣佈她無罪。


歷史證實了林昭臨刑前留下的遺言:「歷史將宣告我無罪。」記得一九七九年我的「右派分子」改正回到北京,得知林昭平反昭雪的消息,曾與她生前的好友、同學發起籌辦了一個追悼會,各地報刊也曾零星地發表了一些有關林昭的報導和追悼文章。當時,林昭的妹妹彭令範曾對我說:「你最瞭解我姐姐,你應該好好寫一寫我姐姐。」是的,我曾幾次拿起筆來想寫一點悼念文字,卻由於悲憤在心頭凝聚得太多,反而噴射不出,我寫不出一個字。從一九五九年與她別離,我被流放到新疆勞動改造至一九七九年回到北京,在這長達二十年裏,朝朝暮暮懷念她,年年歲歲等待著她。心想總有一天會與她重逢相聚。誰知夢斷黃昏,她早已碧落黃泉。而我是孤雁南歸尋故里,夕陽姑蘇啼香丘。追憶林昭,我總覺得她有著一種令人吃驚的魅力和氣質。這種魅力和氣質是什麼?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心坎裏。


事隔十年後的今天(一九八九年),北京爆發了空前盛大的學生愛國民主運動。首都高等學校的數十萬學生進行了示威、罷課、絕食,要求與政府對話,提出了民主、自由的口號。上街遊行的人越來越多,從幾萬、十幾萬發展到近百萬。參加遊行的不僅是大學生,還有工人、農民、機關幹部、民主黨派工作人員,以至中小學生和幼稚園的娃娃。一些司法專政機關的幹部、個別軍事院校的幹部和戰士都參加了。全國各地也有兩萬多人專程趕來北京聲援大學生的絕食,推動了全國民主浪潮的掀起,震動了全世界。


這次學生的愛國民主運動可以說是中國「五四」運動以來最為空前、壯觀的。我看到遊行隊伍中北京大學的巨幅標語,心裏久久不能平靜。聽到學生們喊出「打倒官僚」、「懲治腐敗」的口號,我激動得眼淚盈眶。這些使我想到了一九五七年的情景,想到了林昭。我腦中突然受到了神的啟示,一下全明白了。林昭的神奇魅力和氣質,不正是這種充滿摒舊圖新的「五四」精神嗎?林昭堅持真理、頑強鬥爭、至死不悔,不正是表現了北大一種獨俱魅力的精神,這就是科學、民主、自由;這就是求索、為新、向上;這就是勇敢、頑強、不屈地向舊勢力抗爭。這種精神是一代又一代北大人共同的結晶,是北大的光榮與驕傲。正是這種精神,決定了北大在中國歷史上不同凡響的地位和作用。林昭曾在〈沿著五四的道路〉一首詩中寫道:「北大的老鐘,它曾在我們的時代的交響樂章裏,奏了一支烈焰狂飆般的激情奏鳴曲……生生不息、代代相傳。」為何如此?大約是母校有一種精神,或如說有一股「魂」,在強烈地牽繫著學子的縷縷情思吧!近百年來,這裏成長著中國數代最優秀的學者。豐博的學識,閃光的才智,莊嚴無畏的獨立思想,這一切又與耿介不阿的人格操守及勇銳的抗爭精神相結合,構成了一種特殊的精神魅力──北大魂。


三十年了,一張笑臉化成一個帶血痕的影子,總在我腦屏中閃現、旋轉,縈繫著。它沒有因歲月的流逝而稍有減色,反而被時代的激流刷得更加鮮明!北大魂──林昭,一直蘊藏在我的靈魂裏,喚起我很多回憶,震憾著我的心。我記下這些,不僅是為了死者,也是為了生者。善良的人們,我們應當進一步去思考、認識社會的現實和人生的意義。真與假、善與惡、美與醜終究會以原來的面貌出現,顯露出原形。歷史不是依據人們的願望,而是依據事物的真相作出裁決。人們可以從這一束手稿中,去追尋、認識這個和那個叫人難以置信的災難深重的年代。讓我們愉快地和過去訣別,不讓歷史重演,在人類不可抗拒的自然發展進程中努力前進,去拼搏,去創造,求得人類社會真、善、美的到來。


公義必勝,自由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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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上海法院判決書宣告林昭無罪

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


(80)滬高刑複字第435號


  林昭,又名彭令昭、許萍,女、一九三二年生,江蘇蘇州市人,原北京大學學生。


  林昭於一九六五年五月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又由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市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以反革命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現經本院覆查查明:林昭在一九五八年被錯劃為「右派分子」後因精神上受到刺激,一九五九年八月開始患精神病。嗣後,曾以寫長詩、文章等表示不滿,並非犯罪行為。一九六五年對林昭以反革命罪判處徒刑顯屬不當,應予糾正。林昭被錯判服刑後,精神病復發,又曾用寫血書、詩歌、日記以及呼喊口號等表示不服,一九六八年將林昭在病發期間的行為又以反革命處以極刑,顯屬錯誤,應予糾正,據此本院特重新判決如下:


一、撤銷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一九六二年度靜刑字第一七一號和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市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一九六七年度滬中刑(一)字第一六號兩次判決。


二、對林昭宣告無罪


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


一九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像林昭這樣慘遭冤獄殺害的事,能夠得到改正、平反昭雪,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這與胡耀邦領導的撥亂反正的魄力和膽略分不開的。他衝破重重阻力,為平反冤假錯案,為解救那些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和社會主義革命建設付出畢生心血,而被種種莫須有的罪名投入監獄、關入牛棚、慘遭迫害的成千上萬的老幹部、科學家、知識份子而嘔心瀝血為之昭雪,永遠為人們所敬仰。胡耀邦的逝世,驚天動地,人們為之哭泣。北京大學的校園裏,貼出大字報〈讚耀邦――並致另一些人〉,表達了學生們的哀思,頌揚了他那親切的話語、高尚的品德和對真理的執意追求精神永存大地,「耀邦精神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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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翎


1989年4月20日(星期四)


今天,天安門廣場上細雨霏霏,有兩所高等學校的學生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下手持血衣,聲淚俱下地向人們訴說著當日凌晨,員警在新華門前毒打學生的悲慘事件。全北京高等學校的學生紛紛舉行集會,聲討政府鎮壓學生的暴行。


消息傳來:昨夜在新華門前靜坐的學生和群眾達二千多人,要求國家領導人出來對話。今天零點左右,新華門前出現大批軍警,他們強力驅散群眾。大部分學生、群眾被驅趕至新華門兩側的長安街上,新華門前僅留下二百名學生圍坐在門前,堅持不走。三點多鐘,當局對新華門前靜坐的學生播放了最後通牒:「少數知識份子在鬧事,圍觀群眾、記者在二十分鐘內離開,否則後果自負。」並勸其靜坐的學生離開。同時強力驅趕外國記者。到四點二十分左右,首都部分高等學校的教師和領導被派來認領本校學生。限定十分鐘後一切「餘人」全部離開新華門。這時,在新華門前僅剩下二百餘名靜坐的學生和近千名防暴員警。忽然一聲令下,軍警們瘋了一般,衝向手無寸鐵、毫無準備的學生,高喊著「打死他們!」「往死裏打!」銅頭皮帶抽向文弱的學生。訓練有素的武功,強加於年輕人的軀體上。原來秩序井然的學生隊伍,一下沒有了寧靜。哭喊聲、罵聲、被打得慘叫和打人的狂嘯混雜在一起。三、四個員警圍住一個學生一頓毒打,鞋子打飛了、頭髮被揪下、衣服被撕破。兩、三個員警架著一個被打傷的學生,扔上一輛已塞滿人的公共汽車。被扔進車中的人有的抗議、有的發怒了,「文明」的員警又衝上去把罵娘的人揪了下來,又是一頓打。被毒打的學生狂喊亂叫,長安街寧靜的黎明被打破了,到處回蕩著同學們的叫罵:「機器!」「走狗!」「打倒法西斯!」並有人打碎了公共汽車的後窗玻璃。這時,一位靠近中門的女學生高喊道:「打倒共產黨!」四名員警迅速跑過來,要將她拉下車抓走,車上的學生一轟而上,將她拉到車廂裏保護起來。另一些學生則擠到車門口,又推又打,阻擊員警上車。車門很小,加上眾多的學生堵住車門,員警根本無法上車,只好放棄。最後,公共汽車載著哭聲、載著失落的心,載著無限悲哀和愁悵往遠去了,留下的是一片令人哀傷的陰影籠罩著這寂寞無聲的冷清的新華門。


上午,在紀念碑和天安門廣場的燈桿上,在全市的立交橋的牆壁上,在全市所有主要的交通大道上,到處都貼著「四‧二○血案」的傳單。傳單上寫道:員警在新華門前打人,不光打了學生,還打了婦女和小孩。有的傳單甚至還說:「一千名科技工作者倒在血泊中」。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北京,北京市人民議論紛紛,沸沸揚揚。下午,一群大學生來到天安門廣場,當他們看到執勤的武警戰士時,都怒目相視,有的向武警吐唾味,罵員警是政府的走狗。有的還高高舉起拳頭,喊叫道:要向武警討還血債。


真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這傳來的消息可靠嗎?正當人們猶豫、懷疑、思考的時候,得到了官方的報導,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是這樣宣佈的:「四月二十日,發生衝擊新華門事件,圍聚在新華門前的一些人在拂曉前由值勤員警送上大型交通汽車回學校在這個過程中,雙方曾發生互相推拉和撕打的現象。有人就造謠,『員警在新華門打人,不光打學生,還打了工人、女人和小孩』,『一千多名科技工作者倒在血泊中』,編造了所謂『四‧二○慘案』。與此同時,又製造什麼警車軋死師範大學學生的謠言,引起了許多不明真相學生們的同情和憤怒。」這份官方的公告中,也承認了有「互相推拉和撕打的現象」。


是的,謠言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子,它的禍害是一些卑鄙、無恥的手段都不能比擬的。特別是「官方」睜著眼睛說瞎話、製造出來的「謊言」,就顯得更為狠毒、無情叫人心寒了。


一九五七年春的鳴放活動中,林希翎在北京大學和人民大學的自由論壇上,發表過六次演講。演講的內容涉及面較廣,從中共當時的政策,到上層建築與經濟基礎的弊病,幾乎都發表了不同的政見。當時,不少人說她有一個「思想體系」,是「有組織有計劃有綱領地全面向黨進攻」。因為她的這些演講我都沒有去聽,人云亦云,也曾感到疑惑。有一次就問林昭:「你認不認識林希翎?她到你們北京大學演講說了些什麼?」林昭笑了笑,說道:「我認識她,可她卻不認識我,因為我僅僅是一個聽眾。」隨著拿出日記本,說道:「我的日記上記得有,你自己看吧!」


林昭在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三日的日記,是這樣寫林希翎的:


林希翎,這位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四年級的姑娘,今天來到我們學校參加三千人的辯論會,發表了許多令人吃驚、羨佩、高妙的言論。她穿著一身褪了色的軍裝,她講了一會兒,脫掉外衣,露出白色的水手上裝,頭上翹著兩隻白蝴蝶結,一口氣講了十三個問題。她說毛主席在最高國務會議上提出解決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時,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同意,有的高級幹部還中途退席。因此,中央最近就要「收」了……一切統治者都有共性和局限性,一旦執政就要鎮壓人民……我們現在過的不是真正人的生活。她認為整風是改良,我們不要改良!要作根本的改革。林希翎的講話把未名湖的風浪推向了高潮。有人反對她,說她是散佈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煽動性言論。但也有人稱讚她,甚至高喊「林希翎萬歲!」說什麼「我願和美麗的林希翎攜手前進」。總之,她一夜之間成了新聞人物,成為大家談話、辯論的中心。


林希翎的確是一個相當「潑」的姑娘,儘管她的講話、措詞比較尖刻,情緒偏激,有些地方說得太過份,不夠嚴肅。但我認為她的心是善良的,是有著一股對於黑暗和醜惡的憎恨,以及對於美好社會生活追求的熱情,這就是我們年輕一代的特性。人類的心靈應當一代比一代美好,正是依靠這種美好的心靈,我們才能夠把人類引向共產主義。當然,我們年輕人是狂熱的,不成熟。但是,在生活的浪濤中,我們會成熟起來。現在主要任務應當是廣泛開展自由爭論,全面揭露矛盾,使人民從盲從的睡夢中蘇醒過來,根除三害,擁護一個最完善的社會制度及一個最正確的領導。在我們的國土上建設成為方志敏烈士所說的「到處都是活潑的創造,到處都是日新月異的進步,歡歌代替了悲歎,笑臉代替了苦臉,富裕代替了貧窮,健康代替了疾苦,智慧代替了愚昧,友愛代替了仇殺,生之快樂代替了死亡之悲哀,明媚的花園代替了淒涼的荒地」


林昭在這天日記的後面,還錄了林希翎在辯論會上的發言摘要。


林希翎在北京大學五月二十三日辯論會上的發言(摘要)

我今天很激動,到北大吸到了新鮮空氣,而人大是教條主義的大蜂窩,官僚氣太重。北大到底是北大,繼承了五四的傳統。


胡風是不是反革命:這個問題還不能肯定,現在下此結論,未免過早。證明胡風集團是反革命的材料都是非常蒼白無力的,荒謬的。


我過去也寫過文章批判胡風,現在想起來真是幼稚,很可恥。


胡風如果是反革命,那為什麼他把自己的綱領提給黨中央呢?這不是自找苦吃嗎?不管他的綱領正確與否,是不能採取鎮壓的手段的。為什麼向黨中央提意見就是反革命呢?這就是史達林主義的方法,這就是宗派主義!胡風當時批評的宗派主義,實際上還沒有現在揭露的現實生活的百分之一!


胡風的意見書基本上是正確的,胡風提出要辦同仁雜誌,現在看來很正確,他批評庸俗社會學,要動搖機械論的統治是對的,因為現在的文藝創作中公式化要領很嚴重。文藝是反映生活的,現在的生活就是公式化概念化的,機械的單調的。黨現在提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同胡風所提的基本一致。胡風反對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主席說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這個講話是抗日時期發表的,不適用了。毛主席的話又不是金科玉律,為什麼不能反對呢?胡風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有不同的意見,現在百家爭鳴,很多人不是也有不同的意見嗎?劉紹棠就發表了一篇文章,不贊成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胡風反對宗派主義,黨內是有宗派主義的,胡風觸犯了文文藝界的首長周揚、何其芳,所以才整他。


胡風分子中有個別人如綠原、阿壠有歷史問題,但並不都是反革命分子,例如謝韜就是個很好的教員,很早就搞革命運動。總之從三批材料來看,不能說胡風是反革命。胡風的問題假使發生在史達林問題揭發後,或波匈事件後,提出整風的今天,就不會那樣處理。當時太粗暴了。胡風的綱領若在今天提出來,也不會說他是反革命。若是魯迅提出來,就更不是反革命了。


說他們通信秘密,哪個人通信不是秘密的呢?說他們私人間的友誼是小集團。這就使得人相互不敢說真話,難怪有人說共產黨六親不認了!按照法律只有企圖推翻政權的才叫反革命分子,而胡風顯然不是這樣的。


今年四月,最高檢察院譚副檢察長到人民大學作報告時,有人問他胡風問題怎樣了,他說:「現在偵查工作已經結束,但胡風很不虛心!不接受意見!」同志們,這說明什麼呢?根據譚副檢察長的話,胡風能算反革命嗎?兩年還不公佈胡風案件的下文,我看共產黨很為難,沒法下臺,知道錯了又不肯認錯,估計毛主席可能有兩種心情:一、明知錯了,不承認;二、毛主席自己明白了,但高級幹部中很多人還不通。現在若對胡風平反,是有困難的。聽說毛主席在一次講話中提出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方針,有百分之八十的高級幹部不同意,當時有一些高級幹部還退席了。


胡風問題是人民內部矛盾問題,當然矛盾是會轉化的,如果逼上梁山的話。從赫魯雪夫在二十大所作的秘密報告可以看出,季諾維也夫、布哈林也是被逼上梁山的。我們知道列寧在的時候,季諾維也夫曾出賣過情報,而列寧仍讓他當中央委員,在革命勝利後史達林消滅了他們的肉體,這是史達林的專橫。


赫魯雪夫否認美國國務院發表的關於史達林問題的秘密報告,說是美國間諜機關捏造的,這多麼笨,真是撒下了彌天大謊,如果說是間諜搞的,那個間諜就是赫魯雪夫自己!


《史達林時代》一書出版了,這本書很好,斯特朗是個真正的社會主義者,他對蘇聯的情況很瞭解,但這本書只賣給十一級以上的幹部看。蘇聯說這本書是反動的,文匯報登出了幾章,蘇聯看到以後還質問我們,這不是蘇聯干涉我國內政嗎?


我國也是肅反擴大化,我們的法制是不健全的。我曾經在區法院實習過,知道最近人民代表要去檢查肅反工作,我看到從法院、檢察院到公安局,都忙著修改案卷,起訴書錯了的修改,沒有理由的補上理由,這一定是中央佈置的,但是這還叫人民代表檢查什麼呢?


我很同意南斯拉夫關於個人崇拜是社會制度的產物的意見。人們罵鐵托、卡德爾是修正主義,可是論點蒼白無力!


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所有社會現象都有社會歷史根源,史達林問題絕不是史達林個人的問題,史達林問題只會發生在蘇聯這種國家,因蘇聯過去是封建的帝國主義國家,中國也是一樣,沒有資產階級的民主傳統。法國則不會。我覺得公有制比私有制好,但我認為我們現在的社會主義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如果是的話,也是非典型的社會主義。真正的社會主義應該是很民主的,但我們這裏是不民主的,我管這個社會叫做封建基礎上產生的社會主義,是非典型的社會主義,我們要為一個真正的社會主義而鬥爭!


我知道有很多人願聽我的話,但也有些人害怕我的講話,我要講下去。現在共產黨的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很嚴重,我們不要以為共產黨用整風的辦法,採取改良主義的辦法,向人民讓點步就夠了。我經過研究認為歷史上所有的統治階級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民主都有局限性。共產黨的民主也有局限性,在革命大風暴中和人民在一起,當革命勝利了他們爬上了統治地位,就會產生思想上的局限性,就要鎮壓人民,採取愚民的政策,其實這是最笨的辦法。


北大是放了,但我對整風還是不大樂觀,因為還有很多衛道者,他們把先烈用鮮血換來的社會主義成果,作為他們向上爬的臺階。聽說現在有風聲要收了,想封住人民的嘴巴,這是最愚蠢的!北大是放了,高級知識份子是放了,但廣大基層還沒有放,現在揭發的遠不及現實生活中的百分之一,別看報紙上天天登了很多問題可是都是上層民主人士揭發的,這些人年紀大,很世故,他們講的材料很少,不夠我們研究的。我們青年長個腦袋是幹什麼的呢?難道是讓人家牽著鼻子走的嗎?我們要說話。


北大這樣做,是個良好的開端。現在,西北、武漢、南京等地到處學生都動起來了,可就是互不通氣,報上不報導,這是封鎖新聞;而我們說錯了一句話,他們就可能鑽空子、抓小辮子,我們應該警惕啊!我們是正直的人,正直的人到處都有,大家要聯合起來!匈牙利人民的血沒有白流!我們今天爭到這一點小小的民主,是和他們分不開的!人民群眾不是阿斗,真正要解決問題只須靠歷史的創造者人民群眾行動起來!我這樣講,並不害怕,我的朋友經常對我說:小鬼,我們都要給你送牢飯了,雖是笑話,也有可能,你們不歡迎我,我就滾蛋,我既然到這裏來,就是冒著危險,坐牢也沒關係!


我們今天的鬥爭不是發發個人牢騷,對一切缺點不能用改良主義的辦法!我們的目的很明確,為了建立真正的社會主義,為了過真正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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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追悼會

1989年4月22日(星期六)


今天,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了胡耀邦同志追悼大會。


凌晨零時五十分,浩浩蕩蕩的學生隊伍通過新華門前。學生們高呼:「新華門前,員警打人!」「報界宣傳,全是騙人!」「通報全國,嚴懲兇手!」「打倒官倒,清除腐敗!」「自由、民主萬歲!」


凌晨二時,悼念胡耀邦同志的學生隊伍陸陸續續到達了天安門廣場。此時,天涼風寒,學生和人民群眾匯集靜坐在天安門廣場上,同時推舉出數名學生代表向人大常委會提出兩條要求:保證學生安全,有秩序地參加悼念胡耀邦同志,並要求報紙就其不公正的報導,公開賠禮道歉;又重申學生們遊行請願的「七條」要求。可是,當局不予理睬。同學們群情激憤,高唱國際歌和國歌,口號聲響成一片。各個高等學校的橫幅、標語、旗幟排列成一排,揮動著示威。其中「耀邦同志永垂不朽!」「新聞要說真話!」「民主萬歲!」最為醒目,激動人心。


黎明,度過不眠之夜的天安門廣場迎來了第一縷晨曦。


六時三十分,天安門廣場舉行了升旗儀式,鮮紅的國旗迎照著滿天霞光冉冉升起。三名武警戰士把巨大的五星紅旗升到桿頂後,又緩緩地降到旗桿中。全體學生面對著五星紅旗肅立,高唱國歌,呼喊:「祖國萬歲!」「人民共和國萬歲!」人民英雄紀念碑的平臺上,擺放著連日來人們送的畫像,以及花圈和輓聯。有好幾萬名大學生在此已經等待了十來個小時了,他們有還坐在地上,有的站起來伸腰舞胳膊。隊伍中還有南開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從外地趕來的部分學生。


七時三十分,忍受了一夜乾渴和饑餓的數萬名學生面對著人民大會堂,秩序井然的靜坐著,根本無人理會,政府當局無動於衷。莊嚴、高大的人民大會堂好像是一蹲沉睡了多年未醒巨獸,對在它身旁成千上萬的學生視而不見,靜靜地躺臥在天安門廣場西側的大地上。


八時十分,學生們高舉著「鎮壓學生運動絕沒有好下場――毛澤東」的條幅打頭,從人民大會堂前走過。接著是中國政法大學畫的三公尺見方的胡耀邦同志遺像,上緣搭著黑紗。其後是書寫著憲法的大牌子,上面寫著:「第三十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第三十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禁止非法剝奪人們的人身自由和權利」。後面條幅,上面寫著:「新聞要講真話!!!」「不畏強暴!反官僚反暴力!」「為死者哀,再送耀邦一程,讓我們再看耀邦一眼。」遊行示威肅穆、悲壯。


八時五十分,按照追悼大會的警衛措施,要對廣場清場,因為人太多,已不可能了。政府當局命令武警部隊從廣場西端南北位一道警戒線,防止人群靠近人民大會堂。執勤武警戰士列隊從北向南跑去,前頭剛到人民大會堂前,全被人群沖散了。拉線不成,武警戰士們又趕快收攏,在人民大會堂東門外設人牆,戰士們一排排手挽手,足有十來層,緊貼著學生隊伍前沿,背對著學生而坐。而三公尺之外,又有二、三千人全副武裝的員警面對著學生隊伍而坐,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靜坐在天安門廣場上成千上萬的學生。


十時許,閒置了多年的廣場上的擴音器響了,追悼會開始了。國歌聲震盪著整個廣場,肅立在廣場上的數萬人跟著放音器同聲唱了起來,場面十分悲壯。在這種氣氛中,廣場上的秩序井然。追悼胡耀邦同志的大會在人民大會堂內順利進行,中央電視臺的實況轉播,競沒有廣場上成千上萬學生痛悼胡耀邦同志的一個鏡頭,報紙對學生的沉痛悼念、請願活動隻字未提。


在廣場上的大學生提出追悼會後,靈車要繞場一周,讓大家看看耀邦同志的遺容。這是十時四十五分時,學生們再次要求對話提出的。


十一時三十五分,學生代表向追悼大會的組委會又一次提出要求瞻仰遺容,並全面報導這次學生悼念活動。官方答覆是:要求學生不要妨礙交通,並允諾可以送花圈。同時,傳出李鵬總理同意在十一時四十五分出來接見學生代表,進行對話的消息。


十二時二十分,兩位學生抬著花圈走上人民大會堂,結果被轟了出來。


十二時五十分,大學生們左等右等,不見李鵬出來,於是有三名學生代表含著淚水,走到莊嚴的人民大會堂的臺階上,將請願書高舉過頭,屈下膝跪了下去。而站在臺階上的達官貴人們,對跪著的學生視而不見,不理不睬。這時,只見一位參加追悼會的老同志,抱住學生慟哭失聲,好言勸退了下跪的學生。


追悼大會結束後,參加追悼會的大人先生們紛紛走出了人民大會堂。他們對示威的學生依然視而不見。不久,大批軍警護送靈車從人民大會堂西側駛去,不顧繞行天安門廣場一周的常規,拋棄了參加追悼會的眾多學生,直接駛向西長安街。


學生們一聽說胡耀邦的靈車已經走了,再也抑制不住內心巨大的悲痛,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呼喚耀邦的聲音陣陣哽咽。輕輕地呼喚道:「耀邦同志,您為中華民族竭盡心力,人民永遠不會忘記您!」「您的膽識、您的英魂,永遠留在我們心中!」


李鵬終於沒有出來接見學生代表。十萬學生、百萬市民的期望付之東流。群眾被欺騙了,激憤的學生高呼:「李鵬總理,你在哪裡?不見人民,別當總理!」「改革萬歲!」「法制萬歲!」「人民萬歲!」口號聲像海潮般的澎湃在天安門廣場人的海洋上空,震動了這古老的北京城,喚醒了千萬市民的覺醒。


下午二時,在天安門廣場靜坐長達十八小時的學生,抱著疲乏不堪的身子,有秩序地緩緩移動離開了天安門廣場。學生們痛哭,市民們流淚,悲憤之極。一致提出:首都高校全體學生罷課抗議。


晚上,電視的螢幕上實況重播十里長街泣送耀邦靈車的情景:西長安街匯集成送行人的海洋,靈車在人海裏緩緩移動。早已等候在道路兩旁的成千上萬首都居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巨大的悲痛,潮水般地撲向靈車,路越變越窄,人民的心與耀邦同志越貼越近。七天來,積鬱在人們心頭的話,輕輕地送進靈車……「靈車,請你開得慢一些,讓耀邦同志再看一眼我們,看一眼首都人民。」「靈車,請你開得再慢一些,我們還有許許多多心裏話要告訴耀邦。」耀邦同志的家屬深深理解人們悲痛的心情,從車窗內伸出一朵朵小白花,向人們揮動。


看到這一情景,我淚水在眼眶打轉,悲痛不已。


一九八○年十二月十一日,林昭生前的老師和同學在北京市北新橋東三條胡同的中國新聞社北京分社的小會議室裏舉行了一次悼念會。這是一個不尋常的追悼會,一個與眾不同的悼念會。既不是冤殺無辜的原錯判法院來主持,對林昭宣告無罪,也不是原來的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來召集,宣佈「右派」屬於錯劃,應予改正,平反昭雪,而是死者生前的教師和同學們自己發起籌辦的。有不少名人高官出席參加,有原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現全國政協秘書長聶真、人民大學新聞系主任羅列、北京市政協副主任羅青,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許覺民。有林昭的教師楊晦(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楊佰俊、樂黛雲、于效謙、張隆棟、伍棲強。有林昭的同學林斤瀾、倪競雄、金易東、張玲、鄧蔭柯、王瑾希、張元勳、陸佛為、劉紹棠等八十多人參加了悼念活動。悼念籌備組收到上海、蘇州、常州、無錫、南京、杭州、廣州、梅縣、長沙、蘭州、哈爾濱、長春、成都、烏魯木齊、太原、銀川、鹽池等地發來的唁電唁函三十餘份。輓聯和挽詩三十餘副(首)。北京大學教授張谷若、上海解放日報胡子衡、江蘇作家協會高曉聲、陳椿年等都寫出了輓聯。


為什麼默默無聞的林昭,會吸引那麼多名人前來悼念呢?


一九五九年前後,上海市出現了一本名為《星火》的地下刊物,上面刊登了很多針貶時弊的文章,對「大躍進」、「共產風」表示不滿,對批判彭德懷更是深表反感。林昭的長詩《海鷗之歌》和《普魯米修士受難之日》也刊登在上面。這本地下刊物,就是林昭和她的朋友們編印的。這些願作普魯米修士的年輕人,當他們看到祖國和人民經受的災難時,決心為人間偷盜天火、秘密結社、出版刊物。他們還討論了「南共綱領」,認為南斯拉夫的經驗值得中國參考借鑒,並且寫了書面意見,準備寄給各省市的領導參閱。可惜,他們尚未行動,就被捕了。


林昭出身在蘇州,一九五四年,她以江蘇省考分最高的成績進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在此之前,她在蘇南新聞專科學校學習過,還在常州民報作過記者。她曾經懷著最虔誠的理想投身革命,可是在社會生活中,她卻看到了另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現實:信任換來了欺騙,真正的友誼變成了相互的猜疑;真心者不受歡迎,巧言令色,到處逢迎者反而青雲直上。這一切都引起了她深深的思索。


進入北京大學的第三年,「大鳴大放」開始了。林昭竭力為費孝通的「早春天氣」叫好;她支持流沙河的探索;她在「自由論壇」上大聲朗誦:「我是劍,我是火焰!」……她還公然說出對「絕對權威」的懷疑,並且預言:「絕對權威只有利於教條、宗派……」


林昭在北大這個民主搖籃中覺醒但也從這裏跌入了深淵──她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右派」的荊冠並沒有使她屈服。她給妹妹彭令範寫信:「當我加冕成為『右派』後,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體會我的心情的,我認為我熱愛黨的程度是壓倒一切的,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與之相比擬。我不能忍受它對我的誤解,而且誤解得那樣深。維繫我的一切全跨了,比牛虻不信蒙泰里尼還慘……」。


在悲憤之中,林昭向一切啟蒙過她的人發出了責問。她寫信給蘇南新聞專科學校的老師:「你們為什麼當時教育我要誠實、坦率,而沒有教我如何做人?」終於,她從悲憤中走向絕望,她在絕命書中寫道:「我的悲劇是過渡時期的悲劇,人們只看到我流淚,卻看不到我心頭在無聲的流血……。」她對那些在歷次運動中用別人的血來「染紅面貌的人」深惡痛絕。她說:「我不愛也不能愛所有的人,那些折磨過、踐踏過我的人,願我的影子永遠跟著他們,讓他們永遠記得曾出力把我拉開生活、殺死我,讓他們身上永遠染著我的血。」


林昭自殺被搶救後,她大聲的說:「我絕不低頭認罪!」她又質問北京大學的領導:「蔡元培先生當年曾慨然向北洋軍閥政府去保釋『五四』被捕的學生,你呢?」


「反右」運動結束後,林昭被送去「勞教」,後來又因病遣送回上海家中。她和朋友們編印《星火》,就是在回滬養病這段時期。


一九六○年十月,林昭被捕入獄,一九六一年初,她因病「保外候審」。雖然母親苦苦勸她安分養恙,但她為了憂國憂民的理想,又執意去搞結社活動。同年十二月,她再度被捕。在監獄裏,林昭堅決不認罪,她一次又一次地割開血管,蘸著自己的鮮血寫下了很多血詩。現僅抄錄兩段:


將這一滴注入祖國的血液裏,將這一滴向摯愛的自由獻祭。揩吧!擦吧!洗吧!這是血呢!殉難者的血跡,誰能抹得去!


啊,大地,祖國的大地,你的苦難,可有盡期?在無聲的夜裏,我聽見你沉鬱的歎息。你為什麼這樣衰弱,為什麼這樣缺乏生機?為什麼你血淚成河?為什麼你常遭亂離?難道說一個真實、美好的黎明,竟永遠不能在你上面升起?

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在「文化大革命」的紅色恐怖之中,林昭終被槍決。當她接到判決書的時候,她留下了最後一份血寫的遺書:《歷史將宣告我無罪》。


十二年過去了,這個含冤而死的普魯米修士靈魂終於得到了昭雪。在為林昭舉行的悼念會上,她在獄中寫的一首詩,被與會者久久地吟誦:


青磷光不滅,夜夜照靈台。


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


他日紅花發,認取血痕斑。


媲學嫣紅花,從知渲染難。


中國的普魯米修士,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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