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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濱:朝向漢語的邊陲

首頁圖來源:Pezibear

中國當代詩的發展可以看作是朝向漢語每一處邊界的勇猛推進,而它的起源也可以追溯出頗為複雜的線索。1960年代中後期張鶴慈(北京,1943-)和陳建華(上海,1948-)等人的詩作已經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主流詩歌的修辭樣式。如果說張鶴慈還帶有浪漫主義的餘韻,陳建華的詩受到波德萊爾的啟發,可以說是當代詩中最早出現的現代主義作品,但這些作品的閱讀範圍當時只在極小的朋友圈子內,直到1990年代才廣為流傳。1970年代初的北京,出現了更具衝擊力的當代詩寫作:根子(1951-)以極端的現代主義姿態面對一個幻滅而絕望的世界,而多多(1951-)詩中對時代的觀察和體驗也遠遠超越了同時代詩人的視野,成為中國當代詩史上的靈魂人物。 

對我來說,當代詩的概念,大致可以理解為對以北島(1949-)和舒婷(1952-)等人為代表的朦朧詩的銜接,其轉化與蛻變的意味值得關注。朦朧詩的出現,從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官方以招安的形式收編民間詩人的一次努力。根子、多多和芒克(1951-)的寫作自始未被認可為朦朧詩的經典,既然連出現在《詩刊》的可能都沒有,也就甚至未曾享受遭到批判的待遇,直到1980年代中後期才漸漸浮出地表。我們應該可以說,多多等人的文化詩學意義,是屬於後朦朧時代的。才華出眾的朦朧詩人顧城在1989年六四事件後寫出了偏離朦朧詩美學的《鬼進城》等傑作,不久卻以殺妻自盡的方式寫下了慘痛的人生詩篇。除了揮霍詩才的芒克之外,嚴力(1954-)自始至終就顯示出與朦朧詩主潮相異的機智旨趣和宇宙視野;而同為朦朧詩人的楊煉(1955-),在1980年代中期即創作了《諾日朗》這樣的經典作品,以各種組詩、長詩重新跨入傳統文化,由於從朦朧詩中率先奮勇突圍,日漸成為朦朧詩群體中成就最為卓著的詩人。同樣成功突圍的是游移在朦朧詩邊緣的王小妮(1955-),她從1980年代後期開始以尖銳直白的詩句來書寫個人對世界的奇妙感知,成為當代女性詩人中最突出的代表。如果說在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朦朧詩仍然帶有強烈的烏托邦理念與相當程度的宏大抒情風格,從1980年代中後期開始,朦朧詩人們的寫作發生了巨大的轉化。 

這個轉化當然也體現在後朦朧詩人身上。翟永明(1955-)被公認為後朦朧時代湧現的最優秀的女詩人,早期作品受到自白派影響,挖掘女性意識中的黑暗真實,爾後也融入了古典傳統等多方面的因素,形成了開闊、成熟的寫作風格。在1980年代中,翟永明與鐘鳴(1953-)、柏樺(1956-)、歐陽江河(1956-)、張棗(1962-2010)被稱為「四川五君」,個個都是後朦朧時代的寫作高手。柏樺早期的詩既帶有近乎神經質的青春敏感,又不乏古典的鮮明意象,極大地開闢了漢語詩的表現力。在拓展古典詩學趣味上,張棗最初是柏樺的同行者,爾後日漸走向更極端的探索,為漢語實踐了非凡的可能性。在「四川五君」中,鐘鳴深具哲人的氣度,用史詩和寓言有力地書寫了當代歷史與現實。歐陽江河的寫作從一開始就將感性與理性出色地結合在一起,將現實歷史的關懷與悖論式的超驗視野結合在一起,抵達了恢宏與思辨的驚險高度。 

後朦朧詩時代起源於1980年代中期,一群自我命名為「第三代」的詩人在四川崛起,標誌著中國當代詩進入了一個新階段,1980年代最有影響的詩歌流派,產自四川的佔了絕大多數。除了「四川五君」以外,四川還為1980年代中國詩壇貢獻了「非非」、「莽漢」、「整體主義」等詩歌群體(流派和詩刊)。如周倫佑(1952-)、楊黎(1962-)、何小竹(1963-)、吉木狼格(1963-)等在非非主義的「反文化」旗幟下各自發展了極具個性的詩風,將詩歌寫作推向更為廣闊的文化批判領域。其中楊黎日後又倡導觀念大於文字的「廢話詩」,成為當代中國先鋒詩壇的異數。而周倫佑從1980年代的解構式寫作到1990年代後的批判性紅色寫作,始終是先鋒詩歌的領頭羊,也幾乎是中國詩壇裡後現代主義的唯一倡導者。莽漢的萬夏(1962-)、胡冬(1962-)、李亞偉(1963-)、馬松(1963-)等無一不是天賦卓絕的詩歌天才,從寫作語言的意義上給當代中國詩壇提供了至為燦爛的景觀。其中萬夏與馬松醉心於詩意的生活,作品惜墨如金但以一當百;李亞偉則曾被譽為當代李白,文字瀟灑如行雲流水,在古往今來的遐想中妙筆生花,充滿了後現代的喜劇精神;胡冬1980年代末旅居國外後詩風更為逼仄險峻,為漢語詩的表達開拓出難以企及的遙遠疆域。以石光華(1958-)為首的整體主義還貢獻了才華橫溢的宋煒(1964-)及其胞兄宋渠(1963-),將古風與現代主義風尚奇妙地糅合在一起。 

毫不誇張地說,川籍(包括重慶)詩人在1980年代以來的中國詩壇佔據了半壁江山。在流派之外,優秀而獨立的詩人也從來沒有停止過開拓性的寫作。1980年代中後期,廖亦武(1958-)那些囈語加咆哮的長詩是美國垮掉派在中國的政治化變種,意在書寫國族歷史的寓言。蕭開愚(1960-)從1980年代中期起就開始創立自己沉鬱而又突兀的特異風格,以罕見的奇詭與艱澀來切入社會現實,始終走在中國當代詩的最前列。顯然,蕭開愚入選為2007年《南都週刊》評選的「新詩90年十大詩人」中唯一健在的後朦朧詩人,並不是偶然的。孫文波(1956-)則是1980年代開始寫作而在1990年代成果斐然的詩人,也是1990年代中期開始普遍的敘事化潮流中最為突出的詩人之一,將社會關懷融入到一種高度個人化的觀察與書寫中。還有1990年代的唐丹鴻(1965-),代表了女性詩人內心奇異的機器、武器及疼痛的肉體;而啞石(1966-)是1990年代末以來崛起的四川詩人,以重新組合的傳統修辭給當代漢語詩帶來了跌宕起伏的特有聲音。 

1980年代的上海,出現了集結在詩刊《海上》、《大陸》下發表作品的「海上詩群」,包括以孟浪(1961-)、郁郁(1961-)、劉漫流(1962-)、默默(1964-)、京不特(1965-)等為主要骨幹的以倡導美學顛覆性及介入性寫作風格的群體,和以陳東東(1961-)、王寅(1962-)、陸憶敏(1962-)等為代表的較具學院派知性及純詩風格的群體,從不同的方向為當代漢語詩提供了精萃的文本。幾乎同時創立的「撒嬌派」,主要成員有京不特、默默、孟浪等,致力於透過反諷和遊戲來消解主流話語的語言實驗,也頗具影響。無論從政治還是美學的意義上來看,孟浪的詩始終衝鋒在詩歌先鋒的最前沿,他發明了一種荒誕主義的戰鬥語調,有力地揭示了歷史喜劇的激情與狂想,在政治美學的方向上具有典範性意義。而陳東東的詩在1980年代深受超現實主義影響,到了1990年代之後則更開闊地納入了對歷史與社會的寓言式觀察,將耽美的幻想與險峻的現實嵌合在一起,鋪陳出一種新的夢境詩學。1980年代的上海還貢獻了以宋琳(1959-)等人為代表的城市詩,而宋琳在1990年代出國後更深入了內心的奇妙圖景,也始終保持著超拔的精神向度。1990年代後上海崛起的詩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復旦大學畢業後定居上海的韓博(黑龍江,1971-),他近年來的詩歌寫作奇妙地嫁接了古漢語的突兀與(後)現代漢語的自由,對漢語的表現力作了令人震驚的開拓。還有行事低調但詩藝精到的女詩人丁麗英(1966-),在枯澀與奇崛之間書寫了幻覺般的日常生活。 

與上海鄰近的江南(特別是蘇杭)地區也出產了諸多才子型的詩人,如1980年代就開始活躍的蘇州詩人車前子(1963-)和1990年代之後形成獨特聲音的杭州詩人潘維(1964-)。車前子從早期的清麗風格轉化為最無畏和超前的語言實驗,而潘維則以現代主義的語言方式奇妙地改換了江南式婉約,其獨特的風格在以豪放為主要特質的中國當代詩壇幾乎是獨放異彩。而以明朗清新見長的蔡天新(1963-)雖身居杭州但足跡遍布五洲四海,詩意也帶有明顯的地中海風格。影響甚廣的于堅(1954-)、韓東(1961-)和呂德安(1960-)曾都屬於1980年代以南京為中心的他們文學社,以各自的方式有力地推動了口語化與(反)抒情性的發展。 

朦朧詩的最初源頭,中國最早的文學民刊《今天》雜誌,1970年代末在北京創刊,1980年代初被禁。「今天派」的主將們,幾乎都是土生土長的北京詩人。而1980年代中期以降,出自北京大學的詩人佔據了北京詩壇的主要地位。其中,1989年臥軌自盡的海子(1964-1989)可能是最為人所知的,海子的短詩尖銳、過敏,與其宏大抒情的長詩形成了鮮明對比。海子的北大同學和密友西川(1963-)則在1990年後日漸擺脫了早期的優美歌唱,躍入一種大規模反抒情的演說風格,帶來了某種大氣象。臧棣(1964-)從1990年代開始一直到新世紀不僅是北大詩歌的靈魂人物,也是中國當代詩極具創造力的頂尖詩人,推動了中國當代詩在第三代詩之後產生質的飛躍。臧棣的詩為漢語貢獻了至為精妙的陳述語式,以貌似知性的聲音扎進了感性的肺腑。出自北大的重要詩人還包括清平(1964-)、西渡(1967-)、周瓚(1968-)、姜濤(1970-)、席亞兵(1971-)、冷霜(1973-)、胡續冬(1974-)、陳均(1974-)、王敖(1976-)等。其中姜濤的詩示範了表面的「學院派」風格能夠抵達的反諷的精微,而胡續冬的詩則富於更顯見的誇張、調笑或情色意味,二人都將1990年代以來的敘事因素推向了另一個高度。胡續冬來自重慶(自然染上了川籍的特色),時有將喜劇化的方言土語(以及時興的網路語言或亞文化語言)混入詩歌語彙。也是來自重慶的詩人蔣浩(1971-)在詩中召喚出語言的化境,將現實經驗與超現實圖景溶於一爐,標誌著當代詩所攀援的新的巔峰。同樣現居北京,來自內蒙古的秦曉宇(1974-),也是本世紀以來湧現的優秀詩人,詩作具有一種鑽石般精妙與凝練的罕見品質。原籍天津的馬驊(1972-2004)和原籍四川的馬雁(1979-2010),兩位幾乎在同齡時英年早逝的天才,恰好曾是北大在線新青年論壇的同事和好友。馬驊的晚期詩作抵達了世俗生活的純淨悠遠,在可知與不可知之間獲得了逍遙;而馬雁始終捕捉著個體對於世界的敏銳感知,並把這種感知轉化為表面上疏淡的述說。 

當今活躍的「60後」和「70後」詩人還包括現居北京的莫非(1960-)、殷龍龍(1962-)、樹才(1965-)、藍藍(1967-)、侯馬(1967-)、周瑟瑟(1968-)、朱朱(1969)、安琪(1969-)、王艾(1971-)、成嬰(1971-)、呂約(1972-)、朵漁(1973-),河南的森子(1962-)、魔頭貝貝(1973-),黑龍江的潘洗塵(1964-)、桑克(1967-),山東的宇向(1970-)孫磊(1971-)夫婦和軒轅軾軻(1971-),安徽的余怒(1966-)和陳先發(1967-),江蘇的黃梵(1963-)、楊鍵(1967),浙江的池凌雲(1966-)、泉子(1973-),廣東的黃禮孩(1971-),海南的李少君(1967-),現居美國的明迪(1963-)等。森子的詩以極為寬闊的想像跨度來觀察和創造與眾不同的現實圖景,而桑克則將世界的每一個瞬間化為自我的冷峻冥想。同為抒情詩人,女詩人藍藍通過愛與疼痛之間的撕扯來體驗精神超越,王艾則一次又一次排練了戲劇的幻景,並奔波於表演與旁觀之間,而樹才的詩從法國詩歌傳統中找到一種抒情化的抽象意味。較為獨特的是軒轅軾軻,常常通過排比的氣勢與錯位的慣性展開一種喜劇化、狂歡化的解構式語言。而這個名單似乎還可以無限延長下去。 

1989年的歷史事件曾給中國詩壇帶來相當程度的衝擊。在此後的一段時期內,一大批詩人(主要是四川詩人,也有上海等地的詩人)由於政治原因而入獄或遭到各種方式的囚禁,還有一大批詩人流亡或旅居國外。1990年代的詩歌不再以青春的反叛激情為表徵,抒情性中大量融入了敘述感,邁入了更加成熟的「中年寫作」。從1980年代湧現的蕭開愚、歐陽江河、陳東東、孫文波、西川等到1990年代崛起的臧棣、森子、桑克等可以視為這一時期的代表。1990年代以來,儘管也有某些「流派」問世,但「第三代詩」時期熱衷於拉幫結夥的激情已經消退。更多的詩人致力於個體的獨立寫作,儘管無法命名或標籤,卻成就斐然。1990年代末的「知識分子寫作」與「民間寫作」的論戰雖然聲勢浩大,卻因為糾纏於眾多虛假命題而未能激發出應有的文化衝擊力。2000年以來,儘管詩人們有不同的寫作趨向,但森嚴的陣營壁壘漸漸消失。即使是「知識分子寫作」的代表詩人,其實也在很大程度上以「民間寫作」所崇尚的日常口語作為詩意言說的起點。從今天來看,1960年代出生的「60後」詩人人數最為眾多,儼然佔據了當今中國詩壇的中堅地位,而1970年代出生的「70後」詩人,如上文提到的韓博、蔣浩等,在對於漢語可能性的拓展上,也為當代詩作出了不凡的探索和貢獻。近年來,越來越多的「80後詩人」在前人開闢的道路盡頭或途徑之外另闢蹊徑,也日漸成長為當代詩壇的重要力量。 

中國當代詩人的寫作將漢語不斷推向極端和極致,以各異的嗓音發出了有關現實世界與經驗主體的精彩言說,讓我們聽到了千姿萬態、錯落有致的精神獨唱。作為叢書,《中國當代詩典》力圖呈現最精萃的中國當代詩人及其作品。第二輯在第一輯的基礎上收入了15位當代具有相當影響及在詩藝上有所開拓的詩人。由於1960年代出生的詩人在中國當代詩壇佔據的絕對多數,第二輯把較多的篇幅留給了這個世代。在選擇標準上,有多方面的具體考慮:首先是盡量收入尚未在台灣出過詩集的詩人。當然,在這15位詩人中,也有少數出過詩集,但仍有令人興奮的新作可以期待產生相當影響的。即便如此,第二輯仍割捨了多位本來應當入選的傑出詩人,留待日後推出。願《中國當代詩典》中傳來的特異聲音為台灣當代詩壇帶來新的快感或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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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之歌

我把一隻烏鴉逼到牆角

我要牠教給我飛行的訣竅

牠唱著「大爺饒命」同時卸下翅膀

然後掙脫我,撒開細爪子奔向世俗的大道


我把一個老頭逼到牆角

我要他承認我比他還老

他掏出錢包央求「大爺饒命!」

我稍一猶豫,他薅下我的金項鍊轉身就逃。


我把一個姑娘逼到牆角

我要她讚美這世界的美好

她哆嗦著解開扣子說「大爺饒命!」

然後把自己變成一只200瓦的燈泡將我照耀


我把一頭狗熊逼到牆角

我要牠一口把我吃掉

它血口一張說「大爺饒命!」

我一掌打死牠,並且就著月光把牠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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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之問題

一隻螞蟻死去,無人悼念


一隻鳥死去,無人悼念除非是朱鹮


一隻猴子死去,猴子們悼念牠


一隻猴子死去,天靈蓋被人撬開


一條鯊魚死去,另一條鯊魚繼續奔游


一隻老虎死去,有人悼念是悼念自己


一個人死去,有人悼念有人不悼念


一個人死去,有人悼念有人甚至鼓掌


一代人死去,下一代基本不悼念


一個國家死去,常常只留下軼事


連軼事都不留下的定非真正的國家


若非真正的國家,它死去無人悼念


無人悼念,風就白白地刮


河就白白地流,白白地沖刷岩石


白白地運動波光,白白地製造浪沫


河死去,輪不到人來悼念


風死去,輪不到人來悼念


河與風相伴到大海,大海廣闊如莊子


廣闊的大海死去,你也得死


龍王爺死去,你也得死


月亮不悼念,月亮上無人


星星不悼念,星星不是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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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次航行在大海上


徐福的大海、鄭和的大海、哥倫布的大海、索馬里海盜的大海,是一樣的大海。

蘇軾所說的空濛的大海,他所懼怕的大海,他所跨越的瓊州海峽。哦,失魂落魄的他。

謝安遊海,不知他所乘船隻的噸位。風來浪起。哦,穩坐的他。

李白欲學安期生東海騎長鯨,終於溺死於江水而不是海水。大海終始是他想像的對象。

秦始皇連弩射長鯨聲如奔雷。憑噪聲可知其帝國的強盛。


別人的文明由海水裡誕生?鹹的是嗎?我的文明由泥土裡抽芽?苦的是嗎?

大海空濛,海水冰冷,25分鐘可以致落水者死命。

若阿芙洛狄忒忽然,站在巨大的貝殼上冒出水面,她必滿身雞皮疙瘩才對是嗎?她那一對波提切利的小乳房必如海水一般冰冷,乳暈縮在乳頭周圍。

大海浪漫而可怕,特別是在雨天,在傍晚,在寒風裡。


我已數次航行在歐洲和北美洲的大海上。記憶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警句,使我不同於其他渡海者。我理解該警句的意思就是把命交給舵手,就是


  自我放棄,就是革命同時宿命。1966-1976。


舵手他此刻或許在讀報,像放任飛機自動飛行的飛行員,甚至把報紙蓋在臉上打盹。


我已數次航行在大海上:去年行走於出產白色大理石的帕羅斯島與野狗亂睡的雅典之間,

今次行走於九種色彩的維多利亞與七種色彩的溫哥華之間。大海是一樣的。

輪船,鋼鐵巨物。輕易地飄浮。


與我同行的Joan在船艙裡批改學生的作業。

甲板上有蓋著毛毯睡在風中的姑娘、站在艙門口堅持吸煙斗的老頭、扶著欄杆發呆的青年、抱著孩子走來走去的中年婦女。但沒有三峽渡輪上賣花生米遭到鄙視的髒兮兮的小女孩。

遠處另一艘輪船如巨鞋漂浮在海面。泰坦尼克號撞向冰山。


我站在甲板上,等待長鯨躍出水面:長鬚鯨或座頭鯨。

我見過長鬚鯨的模型,在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也見過它比鹽更白的骨頭如海上漂木橫放在Port Renfrew的一家路邊餐廳裡。我在那裡要過一份煎三文魚炸薯條。


但,沒有長鯨躍出水面。我的夢想落空不算啥,但讓李白的夢想落空該是老天的刁難。

我已讀破10萬卷書行過10萬里路。但沒有長鯨躍出水面。

或許向生活要求美麗甚至壯麗的報答乃是奢侈的僭越。不能這樣。

島嶼一一掠過。海面瞬間廣大。白色的海鷗落在白色的船艙頂上。大海由藍色變成灰色變成黑色。看見島嶼上的燈光一霎心動。


海風越颳越猛。朱湘蹈海沒有明確的訴求。慘白的巨浪彷彿由船尾噴射而出。


本文整理自《開花──西川詩選》,作者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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