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市聲/古冬
消失的市聲 / 古冬
五十年前我從上海移居香港。當時全港人口只有三百餘萬,住宅區的樓房大多是兩、三層高,新建的也不過六、七層高,街上行人和車輛人甚少,兒童可以在路邊玩耍,小販可以任意擺賣,與今天的石屎森林、擁擠嘈雜完全是兩個天地。
不久前,我特地回去曾居住過的兩條街看了一下,要不是街口仍然保留著原有的路牌,根本就認不出來了。仰望著擎天的高樓,我忽然想起飛機欖和賣欖人逗趣的形象。
我不知道賣飛機欖算不算七十二行之一,但怎麼說也算一種謀生本領吧!也虧他們想得出來,戴一頂氈帽,畫兩撇八字鬍,掛一個欖形箱子,拿一支嗩吶,先吹一曲:「的的打、的的打……」,然後高唱「黑欖、白欖、甘草欖、夫妻和順欖……」,樓上的大姑們聞聲,便紛紛推開窗門探出頭來,扔下幾個硬幣,大聲說:「我要兩包甘草欖!」
但見賣欖人眼明手快,把臂一伸,幾個角子不偏不倚,剛好就落在他的帽子裡。於是大姑們把脖子伸得更長,要看他如何施展絕活了。真是不由得你不信,就那麼一揚手,也是不偏不倚,兩包半個巴掌大的甘草欖,嗖一聲就「飛」進了三樓的窗子裡。雖然說是雕蟲小技,但要是沒有幾下板斧,又豈能如此得心應手,百無一失呢!
可惜,隨著香港的快速發展,高樓大廈一座座拔地而起,人口與車輛不斷增加,弄得街上幾無立錐之地,賣欖之人可能知難而退,再也不見他們的蹤影了。
還有磨交剪磨刀,可說是香港特有的行業與景觀。他們由東區做到西區,先揀一條少到的橫街,在某個樓梯口擺下檔口:一張長板凳,一塊磨刀石,幾件只有他們自己才叫得出名堂的小工具,然後揎起衣袖,由街頭走到街尾,邊走邊吆喝:「磨交剪磨刀!磨交剪磨刀!」收費不高,磨一把菜刀,大約就是兩包甘草欖的代價而已。
師奶們聞聲,便三三兩兩的自動把生意送上來。但同樣可惜,這樣的獨市生意自從兩旁的唐樓變成大廈之後,也做不下去了。
比賣飛機欖和磨交剪磨刀更奇妙、更神秘的,還有另外一些人。他們總是到了晚上,市聲都靜下來,路上行人稀少,街燈又昏又暗的時候,才緩緩的不知從哪裡摸索過來。通常是兩個人,都穿著黑衣裳,一個領路,一個隨後,不言不語,只是不時把手上的銅錢串搖晃一下,敲打出幾聲清脆的叮鈴。這就是他們的呼喚,也是職業的標識,估計只有在這樣甯靜的夜晚,才能將這微弱的聲音,傳送至知音人的耳鼓裡。
他們是盲者,是真正的按摩師,都受過嚴格訓練,有純熟的技藝,有職業的尊嚴。但更可惜,這些技師們可能早已往生,後繼無人了。
還有街口雲吞麵檔的消失,同樣令人惋惜不已。須知香港的雲吞麵是廣東麵食的極致,幾家著名製麵大家族都集中在這裡,而該檔口的出品,一點也不比名號遜色。它的雲吞皮薄餡鮮,多吃不膩;麵條爽中帶勁,軟而彈牙;湯頭用料講究,香濃味美。我每次晚上經過,總要吃它一碗,飽飽暖暖,回家就能睡個好覺。
不錯,總要淘汰一些老舊落後的東西,社會才會進步。可是失去了的,豈僅是一些市聲、糟粕而已, 可能同時夾雜著不少文化、精華呢!(原刊於2017/4/19.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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