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是貴重金屬,自古皆然。佛陀住世的時候,向弟子描述西方極樂世界,說極樂國土有「七寶池」,池底鋪滿金沙,池邊的欄杆則用「七寶」砌成。哪七寶?黃金、白銀、琉璃、水晶、硨磲、珍珠、瑪瑙。
佛陀生活在二千多年以前,換句話說,至少在二千多年前,黃金和白銀就已經是很貴重的物品了,不然也不會被列入「七寶」當中。
佛陀滅度後不久,弟子迦葉給人講法,說修行者應該選擇正見而捨棄邪見,選擇正法而捨棄邪法,能做比丘,就不要做婆羅門,能做阿羅漢,就不要做凡夫俗子,就像一個商人只要能運走足夠多的黃金,就不會費力去運白銀一樣。可見在二千多年前的古印度,黃金就比白銀貴重。
同樣的,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國,黃金也比白銀貴重。漢朝史學家班固在《漢書.食貨志》裡提過:「黃金為上,白金為中,赤金為下。」意思就是說,黃金比白銀(白金)貴重,白銀又比銅(赤金)貴重。
金比銀貴重,在今天是個婦孺皆知的常識,沒什麼稀奇。問題是,從大歷史的眼光來看,若以白銀為換算基準,黃金的貴重程度是從弱到強、從低到高的。
西漢時,「黃金一斤,值萬錢。……白金值三千。」(《漢書.食貨志》)說明同等重量的黃金只比白銀貴三倍多一點。到了唐朝末年,「金器二百兩,合銀器三千兩。」(《十國春秋.吳越世家》)二百兩黃金相當於三千兩白銀,說明黃金的價值已經是白銀的十五倍。北宋末年,「金每兩三十二千,銀每兩二千五百。」(《靖康紀聞》)每兩黃金能兌換三萬二千文,而每兩白銀只能兌換二千五百文,黃金仍然比白銀貴十幾倍。
清朝乾隆年間,「足色銀易金,價常在二十倍上下。」(《常談叢錄》卷六)說明黃金的價值漲到了白銀的二十倍左右。再看民國初年,「黃金四十八塊大洋一兩,白銀一塊四角一兩。」(一九二三年五月三十一日《時事公報》第二版〈昨日本埠商情〉)此時黃金的價值是白銀的三十多倍。至於今天,黃金更加貴重,其市價已經是白銀的四、五十倍了。
物以稀為貴,黃金之所以愈來愈升值,是因為相對於白銀來講,它在市面上的流通量愈來愈少。關於這個現象,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顧炎武很早以前就發現了。
顧炎武在《鹿鼎記》的開篇和末尾都曾登場,他老人家認為,佛教傳入中國後不久,出現了一大批佞佛的帝王,例如三國時的吳帝孫皓、南北朝時的東昏侯蕭寶卷,以及女皇帝武則天等,為了與佛「結緣」,為了消除「罪業」,為了給自己和子孫萬世帶來無窮無盡的「福德」,不惜成本,用金粉抄寫佛經,用黃金鑄造佛像,消耗掉了數量驚人的黃金。僅以北魏一朝為例,北魏文成帝鑄造釋迦牟尼像一次就用掉黃金二萬五千斤。北魏的「斤」很大,每斤折合現在六百五十克,二萬五千斤超過了十六噸!
鑄造佛像使得黃金流通量減少,這個解釋是符合史實的,但顧炎武把板子全部打到佞佛的帝王身上,有失公正,因為把黃金趕出流通領域的「罪魁禍首」並非只有佞佛。首先,黃金除了能鑄成佛像,還能用來做裝飾品。歷代王侯的住宅、歷代美人的衣飾,都離不開黃金。
再者,除了騷包的貴族和美人拿黃金來裝飾,黃金還被每一個時代的守財奴藏到了地下。這些黃金有的經過兵火,有的經過人禍,守財奴死了以後,其後代又不清楚藏金的地點,於是黃金就沒有出頭之日了,這也是大批黃金退出流通領域的一個重要原因。
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講了使黃金流通量減少的三個因素:鑄造佛像、用於裝飾、藏於地下。但是還有第四個因素:國際貿易。
在宋朝,黃金比白銀貴十幾倍,而在同時期的西方世界,黃金比白銀貴了三十倍左右。也就是說,若以白銀做為基準,黃金在中國很便宜,在國際上卻很貴。因為這個緣故,來自東南亞的商人利用當時已經開放的廣州、泉州等口岸,把白銀源源不斷地運送到中國,換成黃金以後,再帶黃金去歐洲購買商品。這些商人把黃金帶到歐洲的同時,也把中國黃金比西方廉價的消息帶給了西方人,進而成為西方人到東方世界尋找黃金的動力,然後就有了哥倫布航海和發現新大陸的故事。
到了明清,歐洲人的航海技術突飛猛進,他們繞過東南亞的中間商,直接來到中國進行貿易,把水晶、玻璃、時鐘、望遠鏡輸送給中國人,但最有利可圖的貿易品還是白銀─洋商把白銀輸入中國,換取黃金,可得巨大之利。
事實上,中國並不是主要的產銀國,銀子最初也不是古人生活中常用的流通貨幣,在秦朝以後和明朝以前,主要的流通貨幣一直是銅錢。不過因為海外的白銀源源不斷地輸入進來,中國慢慢成為全球的大銀窖,從明朝中葉開始,白銀終於取代了銅錢,從最初流通不多的貴重金屬淪落為民間交易的常用貨幣。喬峰和段譽喝酒時用銀子付帳,虛竹行走江湖時隨身攜帶幾塊碎銀子,阿紫用五十兩一錠的銀錠賞賜下屬,諸如此類的武俠故事其實不應該發生在宋朝,只可能發生在明朝或明朝以後。
本文節錄自誰說不能從武俠學化學?一書,時報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