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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點多,沈予恩接到王亞璃傳來的訊息,說是和萊恩面對面了。
在那之前她人一直泡在水裡,從她崩潰之後哭了快一個小時才稍稍冷靜下來,拿了一件衣服就去浴室泡澡讓自己冷靜下來,泡著泡著泡到手腳皮膚都皺了才起身。
她問王亞璃,萊恩有沒有提到顏又愷?但是過了很久她都沒有回應。
可能在洗澡,她想。不過為什麼她會和萊恩碰面?是她去找萊恩,還是萊恩去找她?不,萊恩為什麼知道王亞璃的存在?又怎麼可能王亞璃知道萊恩在哪裡?她不記得自己有告訴王亞璃,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了,況且萊恩寄信過來是昨天中午過後的事。
她盯著手機等待,頭髮上的水珠一顆又一顆滴落,沒多久肩膀及背部濕了一片,覺得有些冷才去將頭髮擦拭吹乾,吹乾後在床上趴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夢見好久好久以前。
※
貳零零肆年—貳零零伍年一月
沈予恩喜歡穿藍白色格子連身裙和白色球鞋到社區的小公園玩。
她很聰明,知道去公園玩沙坑的話,裙子和鞋子一定會弄髒,所以她去公園只玩蹺蹺板和盪鞦韆,從不去碰沙坑,就算看起來很好玩,她還是不會走過去。沒關係,鞦韆一樣很好玩,而且沙坑容易有狗狗大便。想到這裡她就會讓自己盪得很高很高。
但也不是每天都能去公園玩,只有假日時母親才會帶著她到公園玩耍,前提是幼稚園的作業要好好寫完。
星期六早上,沈予恩提早寫完了週末作業,便在午飯後央求母親帶她去公園玩。她小心翼翼從衣櫃裡拿出她的格子連身裙,開心地套上,再把一雙小腳洗乾淨,套上白色球鞋,在母親的指示下穿上輕羽絨衣,蹦蹦跳跳跟著母親出門。
「李溦!」遠遠地她就看見熟悉的人影在玩搖搖木馬,那是她第一次來到公園時認識結交的朋友,喜歡粉紅色,笑起來有酒窩的可愛小女孩。
「沈予恩!」聽聞自己名字的女孩興奮地離開搖搖木馬,朝沈予恩跑了過來,「我們來玩蹺蹺板!」
最近大概是冬天的緣故,公園的人很少,她們的母親都坐在公園附設的長椅上聊天,沈予恩和李溦則不畏寒冬,嘻嘻哈哈地在蹺蹺板一上一下。
等到她們玩膩蹺蹺板跑去盪鞦韆後,李溦的母親走了過來:「媽媽和阿姨要去對面的飲料店買飲料,妳們要待在這邊乖乖地不要亂跑喔,等一下請妳們喝好喝的,我們很快就回來。」
「我要珍珠奶茶!」李溦盪到自己母親面前,大聲呼喊。
「巧克力!」沈予恩也依樣畫葫蘆。
李溦的母親點點頭表示明白,便和友人一起走去飲料店了。
這是一如往常愉快的假日,到目前為止都是。
地獄從母親們回來後不見孩子蹤跡開始。
沈予恩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暗處,不遠處則有格狀的亮光,她扶著旁邊想起身,卻又迅速把手縮了回去。
旁邊不是像家裡的牆壁,而是一條一條凹下去又凸起的金屬質感,又冰又涼。
她不認識這個地方,環顧四周,盡是僅有一點點微光滴落的暗處,無法看得很清楚。沈予恩小手顫顫地輕碰地面,濕濕、沙沙的,她捏了一點在指尖摩搓,如沙粒般又濕冷的質感沾上手,又被搓掉。她想起公園的沙坑。
稍微動了動腳,除了有點痠痛倒還能站起來。正當她要走向那格狀亮光處時,發現不好行走,原因是腳踝上有條繩子綁著,繩子的另一端綁著一顆又大又黑的金屬球。她試著抬起腳往前走一大步,非常沉重,她幾乎要用半拖的才能行走。
等到她走到那亮處,亮度已然黯淡許多,她伸出手欲攀上光亮的邊緣,卻因為身高難以到達。伸到雙臂都痠了,她才放棄,而她一回頭,看見了另一個人。
光在李溦身上鋪上冷冷的格子,格子裡的李溦正沉睡著,粉紅色的外套、褲子和球鞋,靠在牆邊。沈予恩朝她艱難地走了過去,蹲下身搖晃李溦的肩膀,小聲地喊著她的名字,但李溦還是沒有醒來。
風從某處溜了進來。她顫抖了一下,連忙拉著裙襬蓋住自己的小腿,忽然害怕起來,對這個黑暗、陌生的空間感到害怕,還有李溦的不醒。
媽媽呢?
她四處張望,當然結果是這個空間除了她和李溦以外並無他人。她抓緊自己胸前的衣料,不安開始蔓延,在光亮越淡越黯,直至完全黑暗後,她哭了出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想哭出聲音卻又不敢,黑夜裡窸窸窣窣環繞周圍,不知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不確定感搖晃心裡的堅強,脆弱、易碎。害怕哭出聲音,黑暗裡伺機而動的可能就會撲上來將她撕咬個粉碎。
沈予恩一步一步摸回原本的角落,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窩在膝蓋裡啜泣。
肚子好餓,好冷,好可怕。
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就在她思考自己來到這裡前的回憶時,某處傳來「嘎——」的一聲,讓她驚恐地聳了一下。接著,死白的光在周圍亮起,她抬起頭,發現頂頭天花板嵌有一根閃著白光的燈管。
「哦?妳醒了?」
一個人從旁邊開門進入,是名男性,在看到他的瞬間她就想起來了。
起初她們盪鞦韆盪膩了,所以在公園附設的遊樂設施玩溜滑梯,這時一名戴口罩的男性走了過來,說自己的車壞了,有很重要的東西他拿不到,需要小朋友才搆得著,問沈予恩可不可以幫忙?沈予恩沒多想就答應了,要樂於助人,這是幼稚園老師教的,媽媽也這麼說。
沈予恩和李溦說自己等等回來,不等對方回應就和陌生男子走了。
就在她鑽到後車廂試著將不知道為什麼卡在角落的公仔挖出來時,視野一暗,她就這樣被關在了後車廂。然後她隱約聽見李溦的叫聲,接著一陣沉默、關上車門的聲響。
她焦急地不斷敲打後車廂蓋,卻是怎麼樣都沒用,使力推也無果,最後她因為缺氧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一邊啜泣一邊警戒地瞪著陌生男子,沈予恩將拳頭握得緊緊的。
「妳餓了嗎?我帶了食物來,過來吃吧。」
她猛然搖頭,臉頰氣鼓鼓地轉向另一邊。
「有熱呼呼的關東煮喔。」男子邊說邊打開裝有關東煮的盒子,誘人的香味飄到沈予恩鼻子裡,讓她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隨後又迅速把頭埋進自己膝蓋與厚外套之間。
「貢丸很好吃耶。」
「我要回家!」
沈予恩生氣地大叫,眼淚跟著不受控飆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大人在現場,叫完後她哇哇大哭,就像是期望一哭就有人馬上帶她回家,即便是眼前的陌生人。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男子嚼著貢丸看著哭得貫徹耳膜的沈予恩,嚼完第一顆又開始吃第二顆。嚼嚼嚼嚼嚼。哇哇哇哇哇。絲毫不受哭聲所影響,男子吃完貢丸後換了個姿勢,抵在膝蓋上托著下巴繼續看沈予恩哭。
「嗯嗯,怎麼辦呢……」囁嚅地自言自語,面對這種情況,他似乎是第一次。
他轉身從放在地上的塑膠袋拿出一把小水果刀,拔開刀鞘後銳利的刀光顯現。他走向尚未甦醒的李溦,一把將人拉起來,刀尖靠近粉嫩的臉頰:「妳再哭我就刺下去。」
沈予恩沒有理會威脅,逕自哭著。男子只好大力擰了了李溦的手臂一把,李溦立刻被迫醒來,吃痛大喊一聲,果然吸引到沈予恩的注意力。
「我說,妳再哭我就刺下去。」男子再度將刀尖靠近李溦,但這次是左眼。
沈予恩嚇得閉上嘴巴,眼淚還是不停的流,只是她不敢再發聲。李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壓迫的氣氛令她不敢出聲,左眼旁的刀尖即使沒有落下,她也不敢隨意亂動。
室內變得鴉雀無聲。
男子將刀收了起來,將白色塑膠袋裡的東西一一拿出:關東煮、微波義大利麵、咖哩飯。全部都是蓋子及封膜上有水氣的狀態,拆開蓋子及封膜後,食物的香氣四溢。
他往沈予恩和李溦那邊推了過去,起先她們沒一個人敢碰,但晚餐時間已到,生理時鐘告訴她們該吃飯了,李溦才小心翼翼拉過義大利麵,坐在地上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來。而沈予恩原本打算不從,倔強卻也敗給飢餓。這只是暫時的。她說服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她很快就可以回到家吃媽媽煮的好吃飯菜。
可惡、可惡。她一邊吃著咖哩飯一邊生氣地在心中怒罵咖哩飯居然很好吃。
吃完最後一根米血喝完湯的男子默默看著兩個小女孩進食,沉默不語。
「妳們叫我『老師』就好了。」
飯後,男子對她們這麼說,也沒有要解開她們腳上繩子的意思。
「聽懂了就點頭。」
面對男子脅迫似的眼神,她們很害怕會發生像剛剛一樣的情況,只好小幅度地點點頭。
「很好。」男子說,「接下來我會教妳們一些東西,妳們必須學會,否則沒有飯吃。」
「我、我想回家……」李溦小小聲地說,眼睛眨巴眨巴看著男子,而男子對此毫無反應。
「不行。在沒有學會全部我教的東西之前,妳們要待在這裡。」
「我們、我們有自己的老師,不是你!」沈予恩抗議。
「現在起我就是你們的老師。」
「你不是!」有人敢衝著男子大聲,李溦也跟著大聲起來了。
他冷冷沒有反應。
「你、你不是我們老師!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男子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兩個小女孩吵鬧抗議,也不去制止,任憑她們隨便亂叫。
「好啊。」男子收好地上的垃圾,執起白色塑膠袋站起身,「妳們就繼續這樣鬧,反正再大聲也不會有人過來。」
說完他就關燈推門離去了。
室內恢復一片漆黑,方才她們吵鬧的氣勢瞬間被削弱,鴉雀無聲。隔一會兒,李溦又開始尖叫,好像以為這樣男子就會受不了回頭要她們閉嘴。
結果沒有。
男子不但沒有回頭,還放她們囚禁在黑暗裡,直到後天晚上才再度來訪,那時沈予恩和李溦已經餓得沒有力氣移動了。所以當他拿出食物時她們也毫不猶豫走過去開始吃食,非常安靜沉默,沒有一點吵鬧。
「我是誰?」男子冷冷地問。
「……老師。」她們小聲回答。
至此關係就確立了,只要反抗吵鬧就會沒東西吃,不聽話就會沒東西吃。滿足生理慾望對她們現在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事。但老師說是教東西,卻也只教導沈予恩一個人,而且教的東西很奇怪,讓沈予恩在「第一堂課」就吐了。
「刺下去。」
>第八章完整版由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