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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掌握人性,及對每種價值觀的包容同理,是筆下人物生動的秘密:專訪韓商羚《奈費勒雕像》
韓商羚老師很早便開始從事創作,更曾遠赴英國約克大學攻讀碩士,精專藝術史的他也為澳洲《東方郵報》撰寫過相關專欄;而這本《奈費勒雕像》可說是結集老師多年寫作經驗的最新力作。在書中,我們可以看見韓老師洗鍊的文筆以及對故事節奏、人物性格的鋪陳與描摹,人性混雜著虛虛實實的歷史,最後產生了一個個不可解的謎團,在一連串偶然的契機下,吸引後人深入探究,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受梵谷啟蒙研究藝術史
韓商羚老師之所以走上藝術史研究之路,要歸功於荷蘭後印象派畫家梵谷。大學時老師偶然在圖書館借了一本由Irving Stone所寫的《梵谷傳》(Lust for Life),裡面提到梵谷一開始在倫敦古伯畫店工作,每天的任務就是負責把爛畫賣給附庸風雅的有錢人。接著他來到一個小鎮礦區擔任神職人員,和那些渾身染着黑煤的工人一塊到煤礦區去,在那裏看見了生命的悲苦與悽惶;在自己貧病交迫之際,梵谷還將衣褲傢俱全拿去接濟人,被其他穿著體面的牧師笑是瘋子,最後他回到家鄉,決心做個畫家,「那年他二十七歲,卻連一張從艾登到阿姆斯特丹的火車票都買不起。他的家人質疑他、埋怨他,鎮上的人因為他古怪疏遠他;他不知道怎麼一邊論畫一邊吃喝茶點,人群裏他總是顯得尷尬彆扭。」梵谷的父親是個嚴肅的神學家,居高臨下,把米什萊【編注:儒勒‧米什萊,研究法國大革命,被稱為法國史學之父】和雨果【編注:維克多‧雨果,法國大文豪】的作品都視作傷風敗俗,「某天父子聊著作品好壞,文生說藝術家總要冒險,賭那有朝一日突破困境創作出好作品來,他父親問他:『這報酬值得冒險嗎?』他訝然地問:『什麼報酬?』他父親說:『自然是金錢和社會地位。』文生沉吟著,良久才抬起頭,說:『我以為我們正談着能不能創作出好作品呢。』又有一次他母親問他能不能憑畫畫謀生?他說:『也許吧,但我總得先把畫畫好。』他母親說:『你是指,先把畫畫好,就能畫畫賣錢嗎?』文生說:『不是的,我先把畫畫好,就能畫好一幅畫了。』」
這本書令韓老師相當震撼,讀完後情緒一直陷在其中,無法平復,「那時我參加美術社,充滿油彩氣味的社辦裏有一整櫃藝術書籍,課餘偶爾和社員相約看展。等到我真的去念了藝術史,卻又憂心那些理論分析承擔不起心中那點任性,於是我故意不選繪畫,更不選梵谷,只有在復活節假期去了趟荷蘭──搭英國廉航過去很便宜,去看一看那些地方和幾座博物館。」或許就是這份任性與對生命的敏感,韓老師一直保持著對創作的熱情,從《東方郵報》的光陰博物館專欄、報章雜誌上的文章,一直到長篇小說《情繭》與《奈費勒雕像》,源源不絕的創作,都來自心底的這點任性與不妥協。
回到源頭自我沉澱
對韓老師來說,靈感並不是可以刻意去培養的東西,能真的讓他開始書寫創作的題目,都是醞釀已久的;至於如何面對每個作家都會遇到的低潮?他說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回到開始創作的原點,「會讓我想提筆寫作的大多是長期積在心裏揮之不去的主題。至於靈感好像也不太能刻意『培養』。麻木時只有讀讀古詩和《史記》──我心目中最偉大的一部書,去想起那些悸動來,畢竟那是我文學開始的地方。」司馬遷的《史記》讓韓老師走入創作之路,梵谷的一生又將他推向藝術史研究一途,看來人與時間互相撞擊,所留下的雪泥鴻爪,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影響著後來的人,引領他們接續著故事繼續前進,或許這也是歷史與文學最迷人、最引人低迴的地方。
寫作之源來自真實事件
韓老師撰寫《奈費勒雕像》的源頭來自於一件發生在澳洲的真實事件,19世紀末,一位愛爾蘭工程師歐康諾(C. Y. O’Connor)在澳洲建築水壩,將水引到沙漠中供人使用,「此案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創舉,驚動當時各界人士。那管線至今仍堪用,沿著其起點Mundaring一路開往終點Kalgoorlie,沿途風景奇異,是一道不錯的旅行路線。」這項創世紀工程引起韓老師注意,便開始構思一個和水壩工程有關的故事,這就是《奈費勒雕像》的創作雛形。
當然,只要是人,都免不了對過去的謎團有探究的好奇心,韓老師自然也不例外。老師謙稱自己並非專業史家,只是喜歡思索問題,他認為每個人的立場和觀點都不同,一件事情透過不同人由不同角度敘述,就會得到不同的論點;孰是孰非並無定論,然而歷史的書寫總是掌握在勝利者手上,這些書寫也構築了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寫這本書)主要是想談一談歷史的多重性,我不是歷史學家,只是藉著小說寫點個人心得。平時我們把一件日常之事問於不同當事人,常會聽到各說各話的版本,那可能是大家著眼點不同,也可能是人都有修改記憶的本能;生活瑣事尚且如此,那麼承載家國大事的千秋汗簡,要怎麼讀能知興替?怎麼讀又會被洗腦?當一生信奉的真理出現端倪,推翻歷史如同否定自己過去的認知,又該如何自處?著史原本已經很難執中,再牽扯利害,更是複雜。」老師引用歐威爾的反烏托邦小說《1984》來闡述這種狀況,「所謂『誰控制過去,誰就控制未來。誰控制現在,誰就控制過去。』《1984》這句著名的黨的口號已為此作了最佳註解。」為了表達這樣的觀點,韓老師將水壩靈感結合歷史謎團,再將故事地點搬到中國新疆,配上個性鮮明的角色,《奈費勒雕像》的基本格調便就此底定。
●韓老師的創作手稿之一
虛實相間、撲朔迷離的劇情
在《奈費勒雕像》中,韓老師以時間為經緯,將劇情交織在過去與現在中,虛實之間,更顯得人心撲朔迷離。不過,除了虛構的情節,老師更希望讀者注意到整個故事背後作者想傳達的意念,這也是為何《奈費勒雕像》的背景架構在虛與實之間的原因,「這篇小說不設年代,地理上是採虛實相間,應該比較算是一個虛構的歷史,卻用這個虛構的歷史試圖呈現真實歷史上泛見的現象。這種設計倒也不罕見,有些作者甚至會故意留一個破綻,來強調作品並無專指,譬如大觀園是一座紙上林園、George Eliot在虛構的Middlemarch鎮寫起真實感強烈的英國鄉土文學來。我始終相信小說是以虛寫實,不論形式多麼瑰奇荒誕,動人之處,仍是那排場之外想與你促膝長談的心事。」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詳實的背景鋪陳的確有助讀者快速融入劇情之中,既然本書的謎團繞著水利工程師奈費勒打轉,自然免不了需要一座造福眾生、讓村民們流傳歌頌的大壩。為了在書中「蓋」出一座真正的水壩,並非水利工程出身的韓老師不停向各地取經,用心良苦,「收集資料比較困難的,應該是水利的部份,為此我特地聽了一些水資源、水科學的課程,也找了工程圖稿來看,每次開車經過河流,都在想如果要在這裏蓋一道水壩,要怎麼蓋才好?」可以想見當時老師無論坐臥、醒睡,心中想著的就是那座遠在新疆一隅的奈費勒大壩,也因為這樣的用心,這座虛擬的水庫才能如他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真身一樣,在書中為讀者在荒漠中構築出一片綠蔭源泉。
邊塞風情點綴其中
除了歷史意象,書中描述的許多邊塞風情也相當引人入勝。舉凡故事一開始尋寶人納忠言與黃紹吃到的維吾爾小吃,到後來哈丹與穆歆羽完婚的傳統儀式,都可以看出新疆居民與漢族不同的風俗文化,令人神往之餘也不禁好奇,韓老師是否曾深入當地,或與新疆文化有淵源,才能勾勒如此生動的情節?對此老師笑說,一開始他根本沒想這麼多,只是想找個能擺上水壩的沙漠,而新疆只是他考慮的地點之一,「當初其實考慮過很多地點,總之要找一個沙漠來把築壩引水的故事擺上去。我沒有去過新疆,只好用旅行中見過的相關風景當作想像的基礎,看一些資料和語言教學影片。再則是我很喜歡邊塞詩,那些詩句在心中盤桓,大漠風光恍若觸手可及。試看: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
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臺九月風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隨風滿地石亂走......
詩的語言真的很奇妙,音韻錯落間,寥寥數語便是一個完整意象。」
就這樣,最後老師決定將故事地點選在新疆,拍板定案之後,許多橋段便源源不絕地湧進來,老師自己也勤於搜尋資料消化吸收,最後便造就了這個在狂佯風沙中涓細委婉的動人故事。
有稜有角的人物塑造
《奈費勒雕像》中許多關鍵人物,從粗魯不文的納忠言、老學究黃紹、溫柔的穆歆羽、血氣方剛的穆克,到暴戾狠毒的蒙淵,雖然角色繁多,但每個人物形象鮮明,絲毫沒有重疊,讀起來毫無滯澀,也不會有「啊?這個人是誰?」的錯愕感。對於人物的營造,韓老師說,下筆前他會盡情在心中刻劃每個人物的家世背景、嗜好習慣等人格特質,「我覺得比較重要的是對人物要有同理心。真實生活中我們也許偏愛某種人、憎恨某種人,但我既然要寫他,就有義務全面了解他,不再只是流於好壞黑白的簡易分類。因此我往往會花很多時間去想人物的身家背景,是什麼樣的環境和際遇造就他這樣的人格,可能為了他幾次出場,就羅列出他生平年表、嗜好習性等種種細項,當然這些不可能全部寫在書裏,卻對人物塑型很有幫助。」
同時,對於書中角色的黑與白,創作時老師也會盡量保持中立,讓人物自己發聲。對於違背「道德」或是「主流價值觀」這樣的敘述,大家的第一反應都常都是負面的,然而韓老師卻認為,比起一些追隨主流價值的人,這些遵循自我者反而能活得更加精采、絢爛;只是也因為離經叛道,這份特別不易被人理解接納,一如他所鍾愛的梵谷,「特別是有些人他個性或許不是當代社會蓋章認證的主流價值,但他傾斜的部份正是他精彩的部份,若不去深入叩問,便和這份精彩擦身而過了。」客觀掌握人性,以及對每種價值觀的包容與同情,就是韓老師筆下人物如此生動鮮明的最大秘密。
●韓老師的創作手稿之二
感謝許多人的鼎力協助
雖然創作是一條孤獨的路,隨時都必須挑戰自己、和自己腦力激盪,但親情與友情的陪伴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在《奈費勒雕像》的創作過程中,老師最感謝的就是不厭其煩、一直陪他斟酌劇情的家人、遠在天涯的親人,以及《奈費勒雕像》的每位推薦人,和幕後推動這本書的編輯思佑,「謝謝Tim陪我一次一次地討論情節,還有我可愛的弟弟,我們聚少離多,寫到穆克【編注:《奈費勒雕像》中穆歆羽的弟弟】常讓我想起他來。最後謝謝幾位推薦人,以及我的編輯思佑,一開始我對秀威POD、BOD等制度完全狀況外,簽約時又遇到身份國籍問題,幸好有她不厭煩瑣講解、處理。」
從文字上可以感覺到,韓商羚老師是一個相當內斂、沉靜的人,此次專訪老師詳細、又不厭其煩的回答很多問題,讓我們能更加深入了解《奈費勒雕像》的創作背景與理念,真的是使阿編受寵若驚;正所謂玫瑰即使無名,也依舊芬芳,《奈費勒雕像》無論在劇情或是命名上正好是這句話的代表,相信這本書也會如同在荒漠狂沙中靜靜佇立的一泓泉水般,在陽光照耀下映射出最耀眼的光芒,一如梵谷的向日葵,光輝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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