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山專欄】回憶大陸國寶級作家巴金,「春蠶吃了桑葉要吐絲,給人間添一點溫暖」

2015/1/26 上午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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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登山專欄】回憶大陸國寶級作家巴金,「春蠶吃了桑葉要吐絲,給人間添一點溫暖」

一九八六年九月間,巴金完成《隨想錄》五集的寫作,花了十年的光陰,「十年辛苦不尋常」,但最重要的是那「字字看來皆似血」,那真是巴老嘔心瀝血的「良心之作」。五十萬字的《隨想錄》,巴老認為是償還欠債的,唯有如此他或許可以比較輕鬆地走完他的生活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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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想錄》中有許多篇章,我們看到巴老自己在鞭打自己的靈魂,在那個年代裡迫於形勢,他不得不去宣讀那些別人準備好的講稿,於是當柯靈的電影劇本《不夜城》受到批判時,他也被迫寫了文章,但他馬上發覺自己上了當,而且向柯靈道了歉。而當年他批評路翎的小說《窪地上的戰役》,他總覺得是對路翎「向著井口投擲石塊」,他沉痛地自責道:「關於他的不幸的遭遇,他的冤案,他的病,我怎樣向後人交代?」這種嚴酷的內省,正如盧梭所說的:「我要把一個人的真實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面前。這個人就是我。沒有掩飾半點壞處,也沒有添加絲毫德行。」

巴金在一九二七年二月間來到巴黎,住在拉丁區一家小小公寓的五層樓上,每天都要經過先賢祠,他說:「我走過國葬院前面,走到盧梭銅像的腳下。我撫摩那個冰冷的石座,我差不多要跪下去了。我抬起頭仰望那個屹立的巨人,悄悄地說了許多話。這些話的意義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我知道話是從我的心裡吐出來的。在這一個角落裡,並沒有別人,只有那個手裡拿著書和草帽的『日內瓦公民』和我。」

一九九五年夏天,我們的外景隊也沿著當年巴金到法國的路線,從馬賽港來到巴黎,拍下國葬院盧梭的巨大石像,巴金似乎記錯了,應該是石像,不是銅像。巴金與盧梭石像的心靈對話,似乎為他晚年寫《隨想錄》與盧梭的《懺悔錄》,找到了接軌。

懺悔錄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3月出版

一九二七年七月,巴金離開巴黎到距巴黎百餘公里的小城——蒂埃里堡(Chateau-Thierry,巴金舊譯沙多·吉里),這個小城是法國家喻戶曉的著名寓言詩人讓﹒德-拉封丹的故鄉。幾百年後,巴金來到該市拉封丹中學(現改名讓﹒拉辛中學)就讀,並在此創作完成中篇小說處女作《滅亡》,小說手稿寄回上海,《小說月報》的代理主編葉聖陶看到了決定把它介紹給讀者。一九九五年夏天,我們坐著火車也來到這小鎮,試圖尋找巴金當年的身影。

在《隨想錄》的〈十年一夢〉中,巴金說:「一九六九年我開始抄錄、背誦但丁的《神曲》,因為我懷疑『牛棚』就是『地獄』。這是我擺脫奴隸哲學的開端。沒有嚮導,一個人在摸索,我咬緊牙關忍受一切折磨,不再是為了贖罪,確是想弄清是非。……我不一定看清別人,但是我看清了自己。雖然我十分衰老,可是我還能用自己的思想思考。我還能說自己的話,寫自己的文章。我不再是『奴在心者』,也不再是『奴在身者』。我是我自己。我回到我自己身上了。」經過十年荒唐的夢,巴金倍嚐人間的痛苦,如今夢醒了,他發現了自己,他要忠實於自己,他要「說真話」,他要「把心交給讀者」。

《隨想錄》中感人至深的是〈懷念蕭珊〉一文,在那牛鬼蛇神橫行的時候,巴金和蕭珊命運與共、相濡以沫,一如柯靈與陳國容一樣。巴金的〈懷念蕭珊〉和柯靈的〈回首血淚相和流〉,可說是文革中寫盡夫妻生死相依相扶的千古至文。幸運的是後來柯老還是鶼鰈情深,同享晚年,而巴老早就形單影隻,獨賦悼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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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蕭珊

在蕭珊去世的一個月左右,作家王西彥看見巴金,他不能忘懷當時的情形,「我發覺他已經瘦成了一個稻草人,至少,他老了十歲。『老巴,你在等車嗎?』我走近他身邊,他伸過一隻瘦骨伶伶的右手,點點頭。『蕭珊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剛說出口,就已經後悔莫及了,因為我看到他眼眶立即湧滿淚水。『你自己千萬要保重啊!』我握住他的手不放。『對,對!』他回答,『要保重,要保重!』就是這麼簡短的幾句。」

悲痛至極,終歸無言,「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欄意?」真是欲訴無人能懂,我們看看巴老他自己內心的吶喊吧——「我站在死者遺體旁邊,望著那張慘白色的臉,那兩片咽下千言萬語的嘴唇,我咬緊牙齒,在心裡喚著死者的名字。我想,我比她大十三歲,為什麼不讓我先死?……她本來可以活下去,倘使她不是『黑老K』的『臭婆娘』。一句話,是我連累了她,是我害了她。」人世間還有比這更沉重的哀傷嗎?

《隨想錄》有如一面明鏡,照亮巴老一度被扭曲的靈魂,卻也讓世人看清時代悲劇的根源。寫完《隨想錄》後老人曾宣布擱筆小憩,但老人無法真正放下手中的筆,一如八十二歲的托爾斯泰、九十三歲的蕭伯納、八十一歲的歌德再寫出不朽巨著一般,巴老在九十高齡再出版《再思錄》一書,他寫下了一系列總結自己創作道路的代跋,還創作了〈懷念從文〉等一篇篇感人至深的散文,在「沒有神」的宣言之下,他繼續著自己的「再思」。他說:「我是春蠶,吃了桑葉就要吐絲,哪怕放在鍋裡煮,死了絲還不斷,為了給人間添一點溫暖。」

    ●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1996年2月出版

一九九四年我們在上海寓所訪問巴老,也是作家的兒子李曉以四川話朗誦他自己的作品,巴老說他聽得懂兒子的「上海四川話」,而女兒李小林則早已接辦《收穫》的主編,面對他的文學事業,可說是後繼有人了,他留下了十分欣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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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團隊與巴金父女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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