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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聲廣播電台專訪-劉曉頤《來我裙子裡點菸》
《來我裙子裡點菸》挾著高人氣,甫出版即廣受好評,日前劉曉頤接受漢聲廣播電台專訪,分享創作的種種心路歷程。以下讓我們先一睹為快。
Q:2016年出版春天人質,這是第二集詩集。請先介紹一下,你這一年多來的情況?
說起來,我創作速度很快,目前屬於密集噴發型。《來我裙子裡點菸》是去年就交出初稿了,等於是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完成。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很忙,忙得回想起來都有點莫名(笑)。
我是全職文字工作者,文字工作CP值低,而手上又常有很多工作是無酬幫忙詩社或詩的推廣活動。有些朋友會勸我少接無酬的工作,可是在各詩社,所有的編務人員都是無酬的義工,太多人做的事情遠超過我,我對他們很感動,當然也義不容辭,涓滴恩惠,都希望回饋。
還有一個時間窄仄的原因:我堅持每天要看書一上午,已行之有年。晚上顧家務,工作時間都集中壓縮在下午。有時思考:這年代,人人僅只為了謀生,就忙累不堪,我還硬是要每天看書完整一上午,這會不會在時間運用上太奢侈了?
我非常講究生活規律性,除非有必要性的外出或採訪,固定每天一上午看書,一下午工作,晚上顧家,9-10點給女兒講故事。而之所以忙碌中能在一年多創作出具某種質量的詩作,正與規律的要求有關——某些方面,我向來我律己嚴格。人皆有惰性,創作必須自我要求,何況,我從非那種天才型作家(雖然我蠻希望給人這種誤解……呵呵。)此外,我講究閱讀,甚過於創作,因為創作必須言之有物,必須醞釀。閱讀,不但對於創作非常重要,而且,閱讀時光本身是多美好哪。
每天閱讀一上午,真是好奢侈,是不是?我應該還是會做些調整,不得已地減少閱讀時間。
Q:這本詩集和第一本詩集,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
《來我裙子點菸》跟上本《春天人質》不同處,正好,在詩集的推薦語中,有些老師提到:
宇文正老師,我好喜歡的瑜雯老師,推薦語寫:
「曉頤的這本《來我裙子裡點菸》,走出柔美的春天,意象趨向華麗詭異,設色穠妙,如讀李賀詩;字詞肆意滑翔星河,有時降落頹牆邊,廢墟裡,冰刃上,但收服翅翼時,又往往抖落柔和的月光,柑橘的芳香,餘韻無窮。」
創世紀詩社總編輯辛牧老師寫:
「有人問我,昨天的劉曉頤和今天的劉曉頤有什麼不同?昨天的劉曉頤的詩顯得有點生澀,但她在經歷一些詩研會及詩活動之後有長足的進化,語言精練,詩意與意象飽滿,令人驚艷,值得期待。」
其中,辛牧老師的重點是強調詩藝的精進,宇文正老師則道出特色的不同。這本書,我自覺有很大的進步。目前為止,包含散文集,我出版過三本書,當然都各有意義,但是直到這本,我才敢說,出版了一本自己真正滿意的作品集。
Q:全部69首詩,分四輯,是如何分類?
依照上本書分四輯的慣例,這次分四輯依然挺適合的,算是有點偷懶吧。正好,按照近七十首詩的主題,分成四大類,各自以其中一首詩名來做輯名,意義上有相扣性。一一稍加解說:
第一輯,「我們只有一片草坪可以流亡」,收錄多情詩或與精神流亡有關的詩作。有段時間,我對流亡詩人這主題很有興趣,也讀了些國外流亡詩人的作品,例如保羅策蘭,我非常喜歡他。關於流亡作家這主題,北島和哈金的書中有許多著墨,先不贅述,大抵強調精神的流亡大於肉體的移動。其中〈我們只有一片草坪可以流亡〉這首詩,是前年出版《春天人質》後不久,刊登在聯合報副刊上的作品,當時引起一些迴響,也正是整本詩集中,寫法最外放的一首詩。
第二輯,「搶救時間廢墟」,收錄作品多與時間主題有關。其中〈搶救時間廢墟〉這首詩,原本「時間」兩字,我使用的是「時空」。波赫士也對時間這主題很有興趣,他甚至表示,如果一概把「時間」說成「時空」,是對時間兩字的不敬。這一輯中,〈時間的玫瑰雨〉和〈時間有邊界嗎〉兩首作品,題目也直接點出時間。關於時間主題的詩作,其實散布各輯,算是本書中的一大關注點。
第三輯「毛毯上的小太陽」中,很多詩寫到太陽這個意象,另收錄較為親切、來自身邊點滴人事物的詩。例如〈老者的眼睛〉,寫到老人垂暮的眼睛比孩子還清澈,而那樣的清澈只有天使能看見。不容易被察覺,但那是真正有生命的美。
〈給父親的搖籃曲〉是寫給我爸爸的,我跟爸爸感情很好,如今他已年邁,我希望對調角色,把他當孩子般地哄,為他唱一首溫柔甜美的搖籃曲。〈鮭魚嫩粉的暑假〉寫於女兒上小學一年級前的暑假,當時好捨不得這段時光流逝,甚至捨不得女兒一天天長大(我好像挺幼稚的,別人做媽媽的,好像都是希望孩子快快長大,我卻相反)。
作為輯名的作品〈毛毯上的小太陽〉,則是一首病中詩,想像小太陽落在毛毯上的溫暖氛圍。由於經常生病,《來我裙子裡點菸》這本詩集中有很多病中詩;其實,幾乎其中篇幅較短的詩,都是我在身體狀況不好的時候寫的。
第四輯〈我們在滂沱的黑暗中相認〉,第一首收錄的就是同名稱的111行長組詩——這首是病後詩,一氣呵成,書寫病中心情和體認,包括創作焦慮與渴慾,血肉淋漓。病中,不太能好好創作,創作焦慮因此而更大……這首長組詩,也算是切身的生命之詩。
我是基督徒,其中運用了許多基督教典故,請讀者們注意這本書附錄,香港的余境熹教授寫這組詩的評論。他也是基督徒,同時是教授和教會長老,把典故和整首詩的精神都闡釋得非常精妙,令人嘆服。
最後一輯,許多詩題扣到「黑暗」兩字,但我寫黑暗,其實往往並非挖掘人性或社會的黑暗面,而是藉由黑暗,書寫光。最後一首詩,特地安排收錄刊登於自由副刊的〈言說之外,天仍會亮〉——人生實難,許多生命處境是令人無能為力的,而我因曾罹患重度憂鬱症和厭食症,對此有深刻體會,因信仰而更珍愛生命。不論我們能不能寫,能不能言說,能不能做到甚麼事,都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不能明確言說,抑或感覺無以為繼,無論如何,相信天都會亮。
Q:書中有很多長詩和長組詩,為什麼會特別喜好這方面的創作?
長詩或長組詩,尤其長組詩,是對於生命情境的演繹。不見得要推崇長詩,短詩誠然具其精銳性,但我認為,詩人理當嘗試突破各種題材和形式。一個詩人,不見得要多寫長詩或長組詩,但是至少要嘗試,因為這是對於生命情調的演繹。
會有這層體會,主要受詩人零雨的影響。影響最深的是〈我們在滂沱的黑暗中相認〉這組詩。
這本詩集裡,我自己還特別喜歡一首77行組詩〈你城邦的注視〉,原刊於創世紀詩刊。這組詩中,「你曉得,最後只有/性是慈悲」這兩句為重點,影射人生的滄桑。人,常常只能無能為力地承受失去,因此,「最後只有性是慈悲」。米蘭昆德拉說,「人到最後只剩下身體」,因此,他的小說常以一場激烈然而溫度不足的性事來終結(參唐諾《盡頭》)。
「你曉得,最後只有/性是慈悲」為重點句,但在長詩中不容易被注意,很多讀者並沒有耐心讀完,這個重點容易被淹沒,因此我本來為了要凸顯,把詩題改成〈你城邦的性〉,並差點訂版——最後想到,啊,「來我裙子裡點菸」這書名已引人遐想,如果再來一首〈你城邦的性〉,也許我會被誤以為是情色女詩人,所以趕在出版前改回原題。
Q:二篇得到第十一屆葉紅女性詩獎的作品,〈來我裙子裡點菸〉與〈綿羊黑暗中唱歌〉,請加以介紹。
國內文學獎的路線通常趨於保守,〈來我裙子裡點菸〉這種詩會得獎,也許跟葉紅女性詩獎是屬於全球性華人詩獎有關,有些評審委員來自大陸。否則,光以題材而言,就不太可能會得獎了吧。來我裙子裡點菸,主要意義是在一種壓縮的生命情境下,當黑暗或風大時,躲在像裙襬裡一般有遮蔽性而又影綽、拂動不定的生存空間裡。存在失重,但可以暫時避風,點菸。
在寫作自我認知上,我認為自己並非情色女詩人(雖然我並不排斥情色文學,甚至也欣賞)。如評選委員說,這是一首「看似奔放,實則含蓄」的詩。看似奔放,實則含蓄,或許可視為整本詩集的定調。
另一首同時得獎的詩〈綿羊黑暗中唱歌〉,其實並非有感而發,意義並不大,但因為葉紅女性詩獎規定一次要投兩首詩,並限定總行數,我才因應行數再寫出這首來一起投出。這首詩,我自己覺得並不怎麼好,之所以會得獎,我猜應該是因為〈來我裙子裡點菸〉那首詩的連帶因素。
其中一位決審委員翁文嫻說,這首詩可以令人感受一種「一起下墜的快樂」。而我自認,《來我裙子裡點菸》整本詩集,有多數的詩,都有「一邊下墜,一邊旋轉,一邊快樂」之感。
Q:原書名是「我們只有一片草坪可以流亡」,為什麼後來沒有採用這書名?
〈我們只有一片草坪可以流亡〉,是我自己挺喜歡且較受迴響的詩,題目相當符合整本詩集的定調。之所以沒有採用為書名,原因很單純:實在太「文青味」了,應該對銷售不太有利。畢竟詩已經是小眾文學、小眾文化,我想,別成為小眾中的小眾吧。
這首詩相當外放,寫法算是炫技,並注重音樂性,甚至難得放入我最癟腳的英文,以因應營造音樂性。試讀:
〈我們只有一片草坪可以流亡〉
我們只有一片草坪可以流亡
可以無所肆忌地相愛、
翻滾,耽溺一次
雷雨後的抒情藍調
我們只有一個羊圈可以說夢話
湊近耳朵,開根號
彈唱琴湯尼的變奏
我們只有一座廢棄的古花園可以迷路
一張地圖可以安慰指腹動蕩的記憶
像輕輕收捲了日月
我們只有一顆星星可以瞄準,去殲滅
Wipe Out,Out,只有
焦炭的指節足以指認
我們在煙火焚毀前的櫻花小鎮
眩惑於光速,忽前
忽後、閃爍不定
撿著熟迷的慢板,像撿骨一樣
只有凹陷能讓存在的形狀浮凸
玲瓏,滑膩
一如此刻
你謙遜的脖子如此奶油
嘗了就可以低調地去死
從來我們只剩一雙會痛的眼睛
可以去流浪,去被撞撃
不能承受的都很輕
像水滴形的砲彈
我們唉至少還是
複數的,俄羅斯娃娃,甜美的:
我們只剩
一雙沈默的眼睛可以去流亡
一張床可以相愛,翻滾,泅泳
像史前魚裸泡在此刻我們
即將過去了的
故事
Q:獲喜菡文學網詩獎的〈途經〉,附註說向吹鼓吹叢書主編蘇紹連致敬,為什麼特別創作這首詩?
這首詩向吹鼓吹叢書的主編蘇紹連老師致敬,是因為我真的很敬愛他,很感念他,也因為引言是出自他以前在臉書上隨手寫下的句子:「路過,是最美的動詞」。
當初在他臉書上看到這兩句時,心動抄在筆記本上。我想,我應該會永遠記得,在那時期,比現在還病懨懨得多,更完全沒想過自己有天能寫詩。以前我以寫散文為主,一直認定自己「非寫詩的料」。那是很主觀的畫地自限,完全出於沒信心,甚至曾羨慕又心痛地想,我為什麼不能寫詩?如今想來可笑,自己以前的個性好自我設限,甚至未嘗試就認定自己不行。真欣幸自己走出這一步,欣幸寫詩以來都算很順利。感謝主,和鼓勵我的老師、詩友們。
受蘇老師的句子啟發,寫下〈途經〉這首詩,是向蘇老師致敬,也是對小小的沿途風光致敬。
第一段「不用停下來,不用/啄吻額頭,不用拓刻名字/當我們途經彼此/仰望的小水窪已經濺起/最美的動詞」,寫途經彼此的瞬間之美,算是一種一瞬即永恆的概念。我很重感情,從小深怕離別,從小學就容易為了分班、同學轉學、畢業這類事情而非常傷感,甚至到了上班期間,還會為了同事離職而在辦公室灑淚,被我哭過的有好幾位(他們似乎都挺哭笑不得……)。
這首詩還有個重點,倒數第二段,「多像煙燼,像你憂愁時的嘴角/曾在暗夜中悸動的/煙花和碑石/污濁了,依然尊嚴的拉鋸」。這裡書陳我個人的詩觀。對於詩的定義,我有層想法是類似哲學上的「二律悖反」,一種人性的矛盾統一:「不貞之貞」。
看似不貞,其實貞烈;看似反叛,或者無能忠於自己,卻在歲月滄桑中隱含、蘊蓄如碎鑽質地的真純——人性中,汙濁了,卻依然尊嚴的拉鋸。
向始終不忘的初衷致敬。
這又回歸到詩歌的精神之一:反抗。以反抗、悖反甚至變相扭曲的意象手法,達到更深沉的堅持。又儼如我們寫詩的人,有時難免陷於文字迷宮,未能準確表達出真義,但奇妙地,總在隔了一段時間後發現,曾寫出的字詞,總有些什麼部分,竟然在不覺中,對自己好像未能堅持的初衷,畫出了一道溫柔致敬的手勢。
Q:本書的推薦人介紹
很榮幸,除了兩篇長專文序,和余境熹教授的詩評附錄之外,還邀到十位前輩詩人、作家寫推薦語。其實有些人對我這種作風不以為然,認為我每次出書都大張旗鼓,搬出一堆名家來背書。其實我是那種熱情又某方面相當阿莎力的人,做事情常常沒想太多,想到就做,想到哪位自己喜歡的詩人前輩或作家就邀。很感恩他們百忙抽空,認真為我寫推薦語。
也有些人找我寫序或寫推薦語。自己受前人恩惠,希望能效法他們顧念後進的精神,我盡量會答應為人寫推薦,而也因此,發現這真是件很耗心思的事啊。現代人都忙,尤其名家當然是忙碌的,他們卻都如此善意相助,非常感謝。
為這本書寫推薦語的老師包括:向陽,宇文正,伊格言,辛牧,孫梓評,凌性傑,陳義芝,張堃,葉莎,嚴忠政,都是我所欣賞喜愛的對象,或好友。作業中有點亂,想到喜歡誰,就一股腦去邀,後來變一大串,或許反而有點引人側目,這點我以後會注意。原本我想避開跟上一本《春天人質》推薦者重複的名單,結果嚴忠政和凌性傑兩位,我又重複邀,他們也願意為我寫。當然我很欣賞、感恩他們,不過,這種重複性,又顯現了我有時不太深思熟慮的個性面。
另外,其實我本來想邀現代詩教皇羅智成,他是我正式工作的第一個老闆,對我而言有特別意義,我非常喜歡他,至今維持不錯的互動。上一本《春天人質》出版前,我邀過他,結果呢,他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當面數落我詩的缺點,還說如果要他寫,他也會這麼寫……我好愕然。可是,真是很感念他。一個長期如此忙碌的人,願意花一個多小時的唇舌工夫,提點我詩的缺點,使我能夠進步。
基於那次經驗,也因為他太忙,我本來沒找他,是到了快要出版的時候,突然想,再來邀看看好了?寄了書稿給他,結果他用驚喜的口氣說,的確有很大程度的進步,但因他的新書也正趕著出版,太倉促,如果抽出時間,願意為我寫。連兩次都沒能成功,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等到他。
Q:你會期待讓一般大眾讀你的詩嗎?如何讓一般人更了解你的作品?
這算是個難題,直搗我要害。我的作品不但令大眾讀者不容易進入,很多詩人也都反映說看不懂。有人說是曲高和寡,有人詬病太繁複跳躍,導致我變成公認的「喜歡的人就會很喜歡,不喜歡的人就會很排斥」這種兩極化。期望給大眾讀者看嗎?當然我是希望的,但是要能夠落實自己的詩理念,又打破純詩的小眾門檻,這問題牽涉到創作觀、技巧等面向的考量,不是那麼容易達到。
可是我自勉,相信還是可以有平衡空間。這本詩集中,很多作品都太炫技,源於我有一種觀念:要先讓自己的技藝磨到夠繁複多重,練到頂峰,再歸於平淡,那才是真正的深長淡遠。無論人生與創作,或皆如此。試以唐朝的田園詩為例,王維、孟浩然兩大代表,作品的差別之一在於,王維任官後回歸田園,詩境中有真正安定的淡泊;孟浩然則一生不得志,屬於他的恬淡裡,隱隱還有不平不甘之氣。
再回歸到我前面說的,磨練技巧。既能夠落實自己的詩理念,又做到讓大眾也能進入,這何嘗不是技巧?我以此自許。隨時歡迎每一位讀者反映意見,甚至是指正,我都願意持平謙虛地聆聽,尋求精進。
廣播預計五月底上線,歡迎各位讀者粉絲準時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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