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翰(淡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首圖來源:TORLEY
作為「那一年我們一起K過的書」,桂冠版《文學社會學》是很多中文系學生的共同記憶,對學者何金蘭的大名當不陌生。我因為喜歡現代詩,九○年代中、後期開始在《台灣詩學》等媒體上閱讀尹玲,雖感慨於詩中之大慟,也僅能以陌生讀者身分,保持著謹慎而遙遠的敬意。十多年品讀下來,自認已可辨識隱藏作者在文本中的身姿魅影;唯要說得上認識真實作者何金蘭教授/作家尹玲,終究還是最近幾年間的事。她在淡江大學中文系任教超過三十年,師生間流傳關於她的故事甚多,一夜白髮、一歷越南、一夢巴黎、一饗美食、一傾帥哥……且一輩子都在淡江任教的她,晚近因腿部傷勢未癒,得加上一根柺杖助行。但我最好奇的,還是這位真實作者無論到哪都背著一袋行囊。這包看來又大又沉,我從未問過她裡面裝了什麼──只感覺詩人彷彿要把全世界都裝在裡面,方便她可以隨時出發,遠行天涯。
編選這部《血仍未凝:尹玲文學論集》,就是希望能夠以文學的角度與方法,嘗試解開尹玲那只神秘的行囊。本書從歷來關於學者何金蘭/作家尹玲的評述及訪談文字中,選錄了八篇學術論文、兩篇作家專訪、一篇詩集序言,以及何金蘭/尹玲三篇自剖:〈讀看得見的明天〉、〈六○年代以及〉、〈那年那月那時〉。這些文章或訪談的執筆者,包括古佳峻、白靈、余欣娟、李癸雲、林積萍、夏婉雲、陳雀倩、陳謙、紫鵑、顧蕙倩(依姓名筆畫序),並不限於其門生故舊,而是一份當代優秀文學評論家的名單。我對「造神」、「門派」素無好感,因為文學畢竟是一門個人的手藝,文學評論又何嘗不是如此?有誰能帶著一隊弟子走進文學史裡,還能走得足夠深、足夠遠呢?相信習慣長期一個人遊走四方的學者何金蘭/作家尹玲,應能贊同我這點小小的偏執。
作為本書編者,我曾不只一次或勸或誘,期盼作者能夠藉此書出版機緣自訂年表,以取代目前部分學位論文資料上的訛誤。唯詩人自謙恐力有未逮,加上製作時間確實緊迫,最終只被我逼出一篇新撰寫之散文〈那年那月那時〉,權充彼時走過足跡的重要印證。另一個遺憾源自我個人能力有限,一直找不到撰文評析學者何金蘭/作家尹玲翻譯事功的合適學者。此一人選最好同樣精通法文及越南文,對小說與詩歌皆深有研究,兼具語言學及文藝學專業……尹玲在本書最末留下一句:「還未寫的,會再努力。」也請容吾輩友朋,援此語自我勉勵:「還未評的,會再努力。」
尹玲常說自己是無家之人,我想那恐怕不只是精神上的無家可歸,而是肉身確實因越南戰爭經歷了國破家亡、人事全非,並導致她日後長期受失眠與乾眼症所苦。我在越戰結束後一年出生,雖然島內各色政黨惡鬥,民主與反民主陣營紛擾不斷,但對外終究是台灣最長的和平年代。戰火紋身之痛,我們何其有幸不需親歷;但觀尹玲其人其詩,吾輩見證了一位創作者如何自死亡深淵中甦醒,從絕望的墓地裡復活。其間之心境轉折,正如她所述:
一個出生在越南「南方」的孩子,在「命運」「巧妙」的安排下,成長過程所經歷過的複雜問題:國籍錯亂、身分認同、文化多樣、戰爭摧殘、創作受到扼殺、書寫嚴重創傷、陷入欲逃無路的困境,幾乎墜入死亡絕境,經過多少時間的煎熬折磨,才悟出見證浩劫書寫歷史的意義。文學的多重層次、文學的無限力量、文學於不同時代在人世間扮演的各種角色、戰爭時或太平時為人類帶來心靈精神上不同的所需慰藉,為整個宇宙、人類歷史、世間萬物作了最真實誠摯的見證神祇。
──摘自何金蘭〈讀看得見的明天〉
本書書名借自尹玲戰爭詩名作〈血仍未凝〉,全詩共四節,第三節有句「年月若魘啊/愛原是血的代名詞」,愛情與死亡在詩人的靈視下,彷彿皆是如此一瞬,這般永恆。不知道尹玲那只神秘的行囊裡,還藏有多少愛與血交融的故事?唯盼血雖未凝,尚有愛不止息,讓文學與書寫的力量帶給後世更多啟發。
引用書目:尹玲。《血仍未凝:尹玲文學論集》。台北:秀威,2016。
原文刊載於《文訊》2016年12月號,p146-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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