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來相愛不容易──民初譯莎巨匠朱生豪的愛情故事

2015/12/25 上午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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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來相愛不容易──民初譯莎巨匠朱生豪的愛情故事

除了莎士比亞外,在朱生豪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愛情,他對宋清如的愛。十年之間,他寫了五百四十多封的情書,在沒有終點的愛情長跑中,他認定十年前播下的愛情種子,一定要把它澆灌成參天大樹。因此有人說假使沒有宋清如的愛,朱生豪的生活肯定要黯然失色,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莎士比亞劇作翻譯的皇皇大業。

朱生豪原名朱文品,入學後改名朱森豪,一九一二年二月二日生於浙江嘉興南門一個沒落的小商人家中。兄弟三人,生豪是長子,最受母親寵愛。不幸的是當時家庭經濟每況愈下。母親在愁苦生活中,對生豪寄予深切的期望,她曾經流著淚叮囑著他說:「長大了,要有出息啊。」也許這遺訓,終於成為朱生豪不斷力求上進,不斷奮鬥的動力。而在母親過早去世後,不久父親、叔祖母又相繼去世。兄弟三人,由早霜的姑母照顧。從此,人生的悲哀,人世的炎涼,開始壓上了朱生豪的心頭。使得原來沉靜的性格,愈益沉默寡言了。後來朱生豪曾這麼描述自己:「每年中,估計起來,我成天不說話的約有一百天,每天說不上二十句的約有二百天。說話最多的日子,大概不至於超過三十句。」他孤僻的性格可見一斑。

由於學習勤奮、成績優秀,朱生豪小學畢業後,插入初中二年級。一九二九年畢業於嘉興秀州中學,得校方推薦,升入杭州之江大學並享有獎學金。宋清如說:「我最早認識朱生豪,是在一九三二年秋季。我是師範科畢業的,那一年有了新規定,師範生因曾享受公費,不能直接進入國立大學。於是考進了之江大學,選讀中文系。那時朱生豪已是四年級學生。之江環境幽美,人數不多。在我初次參加『之江詩社』的活動中,偶然地認識了他。」宋清如出身於江蘇常熟一富戶人家,因排行第二,被稱為宋氏二小姐。頭腦封建的父親篤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條,只求女兒作一個賢妻良母,而不希望她識文斷字。但天性聰慧的宋清如,自幼喜好讀書。父親去世後,母親拗不過愛女的懇求,只得讓她進學堂。先入蘇州省立女中師範部,後又考入蘇州女子師範。而正當她一心埋首學業之時,六歲就由父母作主與江陰華氏訂下婚約的她,卻面臨著人生最大的轉折點──婚嫁。家裡請來了木工給她做嫁妝,她哭喊著:「我不要嫁妝要讀書!」並以絕食相抗爭,善良的母親又一次作出了讓步。於是她如願考進了之江大學,而也在這裡認識了被一代詞宗夏承燾稱之為「才智,在古人中亦只有蘇東坡一人而已」的江南才子朱生豪。

宋清如晚年回憶道:「因為我在高中時期,開始對新文學有所愛好,也嘗試著寫些新詩。那天『詩社』活動,我別出心裁地寫了首寶塔詩,作為參加詩社的見面禮,不意這個『詩社』的詩人們,不少是詩詞能手。他們交流的作品,不是詩,就是詞(古體詩詞),可我連平仄都辨不出來。於是寶塔詩無異成了怪物。當時彭重熙(生豪同班友人,詞極好)看到了寶塔詩後,就推給坐在他旁邊的朱生豪看。我注意到,朱生豪看了之後,帶著微笑把頭低下去,既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事情,也許是三五天之後,他給了我一封信,附有自己的三四首新詩,請我指正。我給了回信。這就開始和他有了信件往來,內容無非是交流創作的新詩。後來,我學寫舊詩時,也經常請他修改,從而加深了相互理解。」而在畢業前夕,朱生豪將他對宋清如的愛意,寫成〈鷓鴣天〉三首詞,贈送給她,詞云:「楚楚身裁可可名,當年意氣亦縱橫,同游伴侶呼才子,落筆文華絢不群。招落月,喚停雲,秋山朗似女兒身。不須耳鬢常廝伴,一笑低頭意已傾。」「憶昨秦山初見時,十分嬌瘦十分痴。席邊款款吳儂語,筆底纖纖稚子詩。交尚淺,意先移,平生心緒訴君知。飛花逝水初無意,可奈衷情不自持。」「浙水東流無盡碧,人間暫聚易參商。闌珊春去羈魂怨,揮手征車送夕陽。夢已散,手空揚,尚言離別是尋常。誰知詠罷河梁後,刻骨相思始自傷。」黯然神傷,唯別而矣,朱生豪後來憶及這次的分別,說:「當初在之江最後兩天的戀別,印象太深刻了。至今追憶起來還是摧人肺腑;眼睜睜地看你走了,靈魂上留著一片空虛,人真像死了一樣。」

朱生豪用宋清如送給他的美國康克林水筆,寫下了一封又一封洋洋灑灑、熾熱難耐的情書。但面對這些壯麗的愛情詩篇,宋清如似乎有些猶豫、彷徨了。是愛還沒有成熟?抑或是預見到以後生活的艱辛?她也說不清。她暫時把自己的一顆愛心包裹起來了。但朱生豪並沒有氣餒,他說:「謝謝你給我一個等待。作人最好常在等待中,須是一個遼遠的期望,不給你到達最後的終點。但一天比一天更接近這目標,永遠是渴望。不實現,也不摧毀。每發現新的歡喜,是鼓舞,而不是完全的滿足。頂好是一切希望化為事實,在生命終了前的一秒鐘。」愛,就在這痛苦、磨難和等待中,一步步昇華。從相識,經過十年的愛情長跑,在一九四二年──這個腥風血雨、國難當頭的時刻,宋清如長途跋涉來到了孤島──上海。她在朱生豪最落魄、最痛苦、最困難、最需要她的關頭,一改過去的羞怯、徬徨,毅然決然地答應和他結婚。

新婚,沒有使這對才子佳人嚐到甘甜。他們處於生活無著,貧困潦倒的境地。為了解決生計問題,為了能繼續從事譯莎工作,他們不得不離開上海,帶著他們的全部財富──一只籐箱,來到宋清如的娘家──常熟,朱生豪取出箱中劫後餘生的莎翁原著和兩本字典,終日閉門不出,埋首於翻譯工作。其實早在一九三五年春,當日本帝國主義譏笑中國文化落後到連莎氏全集都沒有譯本時,朱生豪在世界書局英文部負責人詹文滸先生的支持和幫助下,就開始這一項填補中國文化空白的宏偉工程。他並寫信給還在之江大學就讀的宋清如說:「你崇拜不崇拜民族英雄?舍弟說我將成為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譯成功以後。」宋清如感動之餘,四處奔走為他搜集各種版本、各種資料,在她全力支持下,朱生豪握著宋清如送他的那支筆,開始去攻占他偉大的目標。也許是「神筆」相助吧,朱生豪的翻譯速度異常驚人。在一九三七年六月,第一輯「喜劇」已譯完七卷,交付世界書局。然而就在此時日本侵華,即將付梓的七卷譯稿、有關資料和四本已經釐定的詩集《古夢集》、《舊體詩》、《小溪集》、《丁香集》(新詩),連同一點家當,都毀於日軍的炮火中。於是一切從頭開始,不到半年,莎翁九種「喜劇」全部補譯完畢。然後他又馬不停蹄地翻譯第二輯「悲劇」。而此時因戰亂紛起,娘家的家業一天天地衰敗,他們僅有的經濟來源斷了,僅能靠微薄的稿費勉強度日,而這時朱生豪的姑媽、表姊也從上海遷來避難,一下子添了兩張閒嘴,加上物價飛漲,他們的日子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而此時的宋清如,買米、燒飯、買菜,照顧有病的小叔……那時她還懷著身孕,但為了掙幾文錢貼補家用,這位從沒有動過針線的大家閨秀,挺著日益隆起的大肚子,到街坊的成衣店領取衣物,代為拆補。

生活的重壓沒有抑制朱生豪譯莎的成果,他雖是「一架沒有吸足油的機器」,但他的運轉速度卻一天比一天驚人。從一天譯三千字上升到八千字。第二輯「悲劇」譯完了,第三輯「雜劇」中的《理查二世》第四卷譯成了。可是貧困交加和過度的勞累,無情地摧毀朱生豪的健康。一九四三年六月一日,當他譯到《亨利五世》時,突然肋骨疼痛,發高燒,並伴有咳嗽和手足痙攣等現象,經診斷是肺結核。日益虛弱的身體使他再也無力握筆,他躺在病床上,後悔萬分地對宋清如說:「早知一病不起,就是拚著命也要把它譯完。」臨終前的一天,他艱難地病床上欠起身,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輕地、輕輕地念叨:「要是我死了,好友,請你親手替我寫一墓誌銘,因為我只愛你的那一手『孩子字』,不要寫在什麼碑版上,請寫在你的心上,『這裡安眠著一個古怪的孤獨的孩子』。」「朱朱,不會的,你不會死的,你的事業還沒有完成,上帝也會伸出手來救你的!」她捧著他的頭,強壓著悲痛哽咽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滴灑在朱生豪的頭上。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廿六日。這位文壇翻譯巨匠,在落魄、困苦和貧病中隕落了,那年他才三十二歲,留下一個十三個月大的兒子。

「生來相愛不容易,死後相愛尤可貴。」多少個風雨之夜,宋清如靠在朱生豪的書桌上,她與他的照片、手跡、情書、鋼筆、籐箱……還有他的靈魂相伴。她病了,病得很重,但她最終沒有被擊倒!她要把全部的愛傾注在朱生豪未竟的事業上。她廢寢忘食地整理、修訂朱生豪的遺著;她為譯稿的出版到處奔走。一九四七年世界書局先後出版了三輯廿七種,而直到一九五四年八月,人民文學出版社才出齊朱生豪譯的莎劇三十一種。手捧著書,宋清如激動得大哭起來:「朱朱,你十年的磨難,十年的艱辛,十年的心血終於結出沉甸甸的碩果。」而一九五五年已被人民政府妥善安置在杭州商業學校當教師的宋清如,特地告假一年,前往四川,在朱生豪的胞弟朱文振的協助下,著手翻譯丈夫未及譯成的六種莎翁史劇。但在文革期間,她已譯好的五個半的史劇,卻被紅衛兵給燒了。直到一九七八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對朱生豪所譯的三十一個劇本進行校訂,並把補譯的六個歷史劇和莎氏詩歌譯作全部出齊。至此朱生豪的全部心願和未竟之志終於實現了。宋清如淚如泉湧,哽咽著說:「朱朱,古怪的孤獨孩子,今天,莎翁傑作已在中國大地上發出特有的光輝,你不再孤獨,你可以含笑九泉了!」。我們感懷朱生豪所留下的燦爛輝煌的業績,我們也看到這位他事業不可或缺的助手,這位執拗、堅韌的慈祥老人──宋清如,她把他們共同凝聚的超越生死的愛,化為力量的源泉,在人生崎嶇而又漫長的道路上繼續跋涉……一九九七年,宋清如寂然去逝,但她已經完成了朱生豪的遺願,完成《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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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痕染跡璧有瑕    
朱痕染跡璧有瑕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於情,情之所鐘,吾輩而已。我超級喜歡朱生豪的啊>///<(粉絲被釣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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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問    
何必問
為什麼我看到這張照片的朱生豪會讓我想到韓國綜藝節目Running Man裡的Gary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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