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證,萬物非主,唯有真主;我作證,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伊斯蘭‧清真言)
晚禱結束後不久,監獄裡的守衛將一名囚犯押進囚室。
沉重的木頭門打開時,帶起一陣旋風,斗室中那股潮濕、腐敗的悶臭,隨著這陣風被颳起來。
啪咚!囚犯被守衛用力推了一把,狼狽地趴在地上。
那名守衛叫阿布杜,是個壯碩的光頭漢,押解囚犯對他來說就好像出入黑羊區的食舖那般自然,他是一名拷刑者,在克羅埃西亞人的調教下,笞蹠刑據說是索菲亞城1最「精到」的。
從那名囚犯腫脹的後腿脛,和那副痛苦表情,似乎間接證明了這點。
然而事情有點奇怪,那囚犯身穿一件月白色羊毛罩衫,頭綁喀什米爾頭巾布,頭巾布外繫著頭圈,腰際別著一條去了刀鞘的小羊皮腰帶。
那是本城侍衛隊的裝束。
我們在囚室裡停止動作,驚訝地看著他們。前一陣放走一批人後,囚室已經沒幾個人了,就只有一名老猶太人,一名青年,還有我。
阿布杜目光環視我們,眉骨深邃得像被鏟子挖過一樣。
「賽倆目2 !尊敬的阿布杜大人,又抓到一個背棄真主的罪人啦。」說話的是老猶太人。
光頭漢瞪他一眼,沒理會他。
「我阿來庫姆賽倆目!」猶太人彷彿不曉得他很惹人嫌,自得其樂說:「這人好像是帕夏3大人的侍衛,阿布杜大人,他行了什麼過犯?」
阿布杜張嘴咂了一下舌頭,視線移動到囚室角落。
囚室角落那名青年,靠牆盤腿坐著,以無畏的眼神回敬他,兩人針鋒相對片刻,阿布杜聳起碩大的鼻子,噴出一口氣說:「該死的卡非勒(異教徒),總有一天……」
砰!木頭門被重重關上。
「阿布杜大人,您別急著走啊。」
猶太人沒精打采地靠牆枯坐一會,對青年說:「我猜這人肯定是得罪了帕夏,你覺得呢?」
青年沒回答他,狹長而蒼白的臉往後一仰,漸漸隱沒在黑暗裡。囚室外一輪彎月,灑下漫天的銀粉,從氣窗外流淌進來。
猶太人是個瘦小的老頭,據監獄守衛說,他在紅叫拜樓區拿了摻銅的鄂圖曼蘇丹金幣與人交易,被帕夏逮捕進來。
馬哈姆帕夏脾氣不好,犯罪者通常會受到最嚴厲的對待,流通假幣是要被砍手呢,還是被砍腳,我不清楚,但這人倒挺能苦中作樂,從沒見他怎麼擔心過,也許情況沒我想得那麼糟糕。
前半個月,這座監獄還擠滿了人,都是城衛四處抓來的流浪漢、設拉子的苦行僧,或一些遊手好閒的城民。
帕夏把這些人狠狠折磨了一番,直到最近才放他們出去,曉得自己抓錯人。
猶太人有點自討沒趣,跪爬著來到那名新獄友身邊,推了推他。
囚犯痛苦地低喊,以我在監獄裡待的日數,我猜這些傷八成是用小牛皮鞭子,還有棘杖抽打過的痕跡。
監獄裡有個拷刑室,是每個犯人進去後都永難忘懷的地方,那裡除了鞭子和棘杖外,還有一些日常生活中絕對用不到的刀具,滾燙的熱油,帶著針的鐵鉗,錐子以及鐵鉤,十字形樁木,削得尖尖的長樁木,還有一些比較少看人用過的鐵製箍頭套。
連那個猶太人進去後,都笑不出來。
不過這時他好像全忘記了,對那名囚犯說:「真主寬恕,你還真被他們整慘啦,怎麼回事,我的穆斯林兄弟?」
「滾開……」穆斯林兄弟呻吟說。
「別這樣,看在真主的份上,我想幫忙你呢。」猶太人的笑容不大誠懇,「讓我猜猜,你一定招惹到帕夏大人了,你打翻他的中國瓷器嗎,還是折損了他的松木帕夏權杖?哦哦,我慈悲的真主,你該不會是傷到了小蘇丹殿下―奧斯曼4的子孫,他那頭阿拉伯名馬了吧?」
那人憤怒說:「小殿下前天晡禮就騎馬出城啦,你這頭骯髒的猶太豬!」
青年在角落突然站起來,揮手要我們安靜,石牆邊小小的氣窗外,傳來一道似有若無的哀歌―
安拉,我讚祢超絕
我感謝祢,祢的尊名吉祥,祢偉大高尚
除祢之外再無主宰
「是穆斯林的殯禮,」猶太人也站起來,「什麼人過世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青年在月光中,鼻梁帶點高貴的彎曲,抬頭追索那道幽渺的吟唱,表情若有所思。
這幅畫面很美,我喜歡美的事物,我靜靜偷瞧他。
猶太老頭盤腿坐回那名囚犯身邊,抱著胸口片刻,歪頭湊近囚犯說:「不對勁,外面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對不,我的穆斯林兄弟。」
「滾開。」
1.索菲亞:東南歐小國保加利亞之首都,位於巴爾幹半島南端,古代色雷斯的北方。早期為羅馬帝國的一部分,後為拜占庭所繼承,戰事不斷。公元十四世紀末,被鄂圖曼土耳其征服,成為鄂圖曼的一個行省。(編按:此為作者所註,以下同。)
2 賽倆目:穆斯林在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中,見面最常用的祝安辭。全稱是:「按賽倆目阿來庫姆」意即「真主的安寧在你們上」。回答則是「我阿來庫姆賽倆目」,即「也願真主的安寧在你們上」。
3 帕夏:土耳其語,是鄂圖曼帝國行政系統裡的高級官員,通常是總督、將軍或者高官。
4 奧斯曼:鄂圖曼土耳其的創立者,以及第一位埃米爾(最高級貴族),奠定了帝國的基礎
凡有氣血者,都要嘗死的滋味。我以禍福考驗你們,你們只被召歸於我。(《可蘭經》21:35)
今天晚上這場宵禮,似乎是他們做得最虔誠的一次。
囚室外,阿布杜站在守衛的最前方領拜,朝東南方麥加天房1的方向,肅立,鞠躬,叩首,口中念道:「安拉至大,安拉至大。」
另幾人在他背後站成一排,雙手觸摸自己的耳垂,左右手互相捧抱,放在肚臍上。誦經,鞠躬,跪下來叩頭,席地跪坐,如此重複三四次。
囚犯們也跟他們一起禮拜2。
我在這座監獄已經躲了快一個月,一直無法領會這種他們稱之為「信仰」的東西,平常守衛對囚犯那麼殘酷,施加以各種折磨,如果情勢對調,囚犯肯定也會五倍十倍地回報他們,但是在這時刻,在虔誠的誦禱聲中,兩方的心念卻如此接近,簡直就像一家人一樣。
這種祥和的畫面,連處身在暗處的我看了都很有感觸,悄悄紅了眼眶。
宵禮後,猶太人跪坐回那名犯人身邊,笑說:「我知道怎麼回事啦,穆斯林兄弟,你還想隱瞞多久。」
犯人剛做完宵禮,屁股翹得高高的,勉強趴在地上,聽猶太人這麼一說,錯愕的眼裡滿是不信。
「你以為我騙你,」猶太人滿是鬍碴的臉,得意說:「這麼說吧,這座城池的某座清真寺裡,昨天死了一名女性,而這名女性,是全索菲亞最美麗的女人。」
犯人瞪大了眼珠。
「你還是不肯說,好,那我可要說出來嘍。」猶太人嘿嘿冷笑。
我一聽他說「全索菲亞最美的女人」,心室抽動一下,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覺。
「你這個老傢伙,你……你是怎麼知道的!」犯人似乎駭異極了,掙扎著想爬起來。
猶太人笑呵呵退開幾步,看著對方艱難的動作。
「你是怎麼知道的!」犯人怒吼說。
我幾乎想衝過去要猶太人把話說清楚,他說的那名女性,該不會―該不會是?
「難怪帕夏那麼生氣,真主保佑你,唉。」猶太人同情說。
犯人低聲啜泣起來。
「什麼人死了?」詢問聲來自幽僻角落。
「怎麼,你也有興趣知道,我的異教徒朋友。」猶太人笑。
角落裡,青年的雙眼好像火炬一般,我看了近一個月那雙眼睛,始終覺得裡頭有股不可逼視的能量,很美麗,但也很邪魅,我一直不敢多看。
猶太人閃爍其辭說:「異教徒兄弟,你來猜猜死的是甚麼人―你不是索菲亞最會下跳棋的人嗎,應該很聰明啊。」
青年也笑了,法令紋深邃得超乎年齡,「這又不是下跳棋,我怎麼猜。」
猶太人諂笑說:「波斯的詩人內扎米說,越是痛苦的人,擁有越多時間。你看,我們不是擁有很多時間嗎?我剛說過,那女人是全索菲亞……不,是全色雷斯3最美的女人,就死在清真寺裡,你猜猜看嘛。」
青年興趣似乎都來了,聳起上半身,將一隻腳扳到膝蓋上,「全色雷斯最美的女人,是馬哈姆帕夏的妃嬪嗎,還是瑪黑區兌幣商阿拉比的女兒?」
猶太人頻頻搖頭說:「不對,都不對,這些女人雖然美,但比起那位高貴的天使,足足差了五十個密里。」
「高貴的天使……」青年低頭注視自己的鞋面,猛吸一口氣說:「難道是她―保加利亞的白玫瑰,米蓮娜選妃?」
我的腦袋一陣炫暈,不,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米蓮娜,不是!
猶太人粉碎了我的希望,他詫異說:「咦,你猜到啦,就是高貴的米蓮娜選妃,昨天她死在索菲亞清真寺裡,你是怎麼猜到的?」
不,我不相信,米蓮娜怎麼可能會死,我不相信!
青年蹙眉望著空中。
猶太人悠悠說:「誰也想不到,那麼年輕,那麼美麗的米蓮娜選妃,竟然會死在索菲亞城,帕夏大人這下可慘了,他該怎麼向榮耀的蘇丹殿下交代哪,清真寺的守衛,更一個個都該砍頭。」
犯人慚愧地低下頭去。
「你們實在太不小心啦,選妃來索菲亞,就是想回故鄉皈依,這下卻不幸死了,我聽說她是蘇丹殿下最鍾愛的妃子。」
「她是怎麼死的?」青年問。
猶太人看著那名侍衛犯人。
犯人難過了半天,頹然側躺在地上,「她是怎麼死的,你們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他像失去母親的小嬰兒一般,抱著雙腿哭泣。
青年忽道:「難不成是被人殺死的。」
犯人怔愣住,無可置信地看著青年。
豈止他無可置信,連猶太人和我,全都無可置信地看著青年,在漆黑的斗室內,他那雙眼好
像從彎月借來力量,閃爍著幽光。
猶太人驚叫出來說:「難道選妃真是被人殺的。」
犯人彷彿沒有聽見,不斷看著青年:「你是怎麼知道的。」
猶太人忍不住道:「我向守衛問了好久,還賄賂了他們幾枚銀幣,連他們也不知道選妃怎麼死的,你怎麼會知道?」
我聽見選妃發生不測,恨不得立即衝出監獄,急得快瘋了,但他們的對話,卻像一根繩索一般羈絆住我,吸引我聽下去。
「這只是個猜測,」青年學起猶太人的口吻,平靜說:「穆斯林兄弟,還沒請教你的名姓,能否請你說說細節。」
犯人沉默不語,就像一根倔強的鐘乳石那般,囚室則像一個無人的巖洞,時光流逝,闃無聲息。良久後他終於說:「我叫伊本……伊本.穆哈瑪,米蓮娜選妃,願她在天上安息,她來索菲亞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當然知道,這件事索菲亞誰不知道。」猶太人插嘴說:「米蓮娜選妃是前沙皇康士坦丁二世最鍾愛的女兒,沙皇服歸蘇丹後,帶著她去到亞得里亞堡4,這朵保加利亞的白玫瑰,有著無可匹敵的美貌,我聽說殿下愛極了她,特別選她為妃,派人送她返回故鄉,不是嗎?」
伊本點頭說:「選妃應允了殿下的求愛,但卻有一個條件,想回故鄉索菲亞皈依改宗,殿下特別派內侍大人和禁衛軍隊長大人,一塊送她回來,想不到她卻―」
我痛心疾首,米蓮娜是一位最最美麗,也最仁慈的女性,她的笑容就像陽光一般讓人無法逼視。我一路隨她從亞得里亞堡,來到索菲亞城,為了能多瞧她一眼,就算去到傳說中「魔鬼的咽喉」,我也願意。
青年蔑笑說:「我聽說她原本是東正教的,皈依成穆斯林,『你們的』蘇丹允許嗎?」
伊本挑起濃眉怒瞪他。
「真主寬恕,異教徒兄弟,請注意你的說法。」猶太人緩和氣氛般地岔進來,「伊本兄弟,你別理他,請再說說接著的事,米蓮娜選妃到了索菲亞後呢?」
伊本深吸一口氣說:「選妃來時適逢齋月,是向主最好的月分,帕夏大人早就幫她在索菲亞清真寺安排好一切,在齋月期間,選妃白天在寺中禮拜、證信,直到夜晚才由衛隊送回館邸。」
「索菲亞清真寺,聽說那是帕夏和他嬪妃禮拜的地方?」
「是,帕夏大人十分虔誠,特別將該處闢為自己和家人的禮拜之所,每天的五番拜功,總有一番兩番會去那禮拜。」
「既然是帕夏大人在用,應該很安全啊,怎麼選妃會死在那裡。」
「我也不知道啊。」伊本痛苦地摀住臉,「我們奉帕夏大人之命,每日都在寺外把守,清真寺一共有三個入口,正門和東側門,是帕夏及男信眾走的,另外一個西側門,是帕夏嬪妃等女子走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出入口……可……可是昨天晚上,內侍大人和禁衛軍隊長大人在宵禮後來接選妃,卻發現選妃她……她已經死啦!」
這個人說得越多,我心中僅存的希望就越渺茫,我多希望這條消息是假的,是這些人胡言亂語,但―
猶太人興致勃勃地問:「選妃死在清真寺裡,又是被人殺的,難道真沒有其他人闖入?」
「我以可蘭經發誓,真的沒有!」伊本握拳大叫。
猶太人舌頭發出噣,噣,噣的輕漫吸啜聲,彷彿這事對他來說,只是吃完哈發糕、喝完蘋果茶後,擺張矮凳就能閒聊的話題。
我恨得想衝上去咬他脖子。
「其他守衛呢,他們也沒見到別人?」
「都沒見到。」伊本大概被問了無數遍,顯然十分肯定,「我們兩個人兩個人一班,在正門和兩道邊門把守,禮拜時除了帕夏,帕夏的家屬嬪妃,以及那兩位大人外,完全沒人進出過,我真不明白,選妃她―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猶太人重重一拍大腿,「唉,你這個西奈山石頭做的腦袋,既然沒有旁人進出,當然就是那幾個人做的嘍。」
「什麼?」
猶太人促狹地捏著他濃密地髭鬚,「我問你,米蓮娜選妃死了,不是病死,也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殺死的對不?」
「那晚內侍大人和禁衛軍隊長大人進去寺裡,沒多久就衝出來,嚷著說選妃被人殺了。帕夏知道後,當場把幾班侍衛都抓過來,親自審問,我們才曉得選妃真的死了。」
「有人看到誰殺了選妃嗎?」
「當然沒有,你老問這些幹嘛。」
「你還不懂啊,」猶太人叫說:「選妃被人殺死,又沒有其他人進過寺內,除非是侍衛自己,否則當然是被去過的人殺的,懂嗎!」
伊本像被棘杖抽打到痛點,眼瞳整個放大,一副既疑惑,又擔心的表情,「難怪帕夏要把我們分開審問,還要我們互相質對,說出所有進去的人名……」他茫然看著猶太人,「選妃是被他們殺的。」
「他們中的一個,」猶太人揉搓一雙糙手,「或者兩個三個―來吧朋友,反正時間十分充足,你何不從頭說起,看有誰進過清真寺,如果我們能找出那該死的凶手,說不定帕夏一高興,你就沒事了呢。」
伊本啞然不語。
「你該不會連誰進出過都不記得吧。」
「當然記得,我記得得一清二楚,他們若不是晌禮來的,就是晡禮和昏禮來的,來做禮拜。」
「慢,慢,你把事情說詳細點,我在紅叫拜樓區做生意時有個習慣,總會把商品一條條列清楚。」老頭撿起一顆石子,蹲在髒污的地板上,看著伊本,「說吧。」
「昨天的情況嗎?」
「廢話。」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畫,畫出一幅稀奇古怪的圖案―
晨禮(Fajr):禁衛軍隊長大人、哈山侍衛長
晌禮(Zuhr):內侍大人、席琳嬪妃
晡禮(Asr):帕夏大人、哈山侍衛長
昏禮(Maghrib):妮哈雅嬪妃
宵禮(Isha):內侍大人、禁衛軍隊長大人
我完全看不懂,猶太老頭將石子擱在腳邊,搔著下巴說:「那天就只有六個人進過清真寺,所以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這六人中的一個。」
「不可能吧?」伊本緩緩搖頭,「誰會進清真寺殺選妃,是帕夏,是兩位遠來的大人,還是帕夏寢宮的侍衛長,又或者是帕夏的兩位嬪妃?她們有什麼理由要殺選妃,還是在清真寺內。」
猶太老頭支吾道:「誰曉得,也許……也許她們嫉妒選妃美貌,越看越氣就殺了她。」
「嘿。」青年在角落發笑,「越看越氣就殺了她,嘿嘿。」
猶太人困窘道:「異教徒兄弟,你覺得不可能嗎?」
青年出神看著圖案好一會,搖頭說:「我不知道,但什麼理由不妨先擱著,先找出凶手再說。」
老頭和伊本相互看著,乾癟的小老頭問:「我們也想找出凶手,但你沒看那麼多人都進出過清真寺,而且有人還進出了好幾次,怎麼找?」
青年筆直坐了起來,眼睛閃著若有深意的光,「你就那麼確定是這幾個人幹的?」
「什麼?」
「清真寺裡呢,難道清真寺裡沒人?」
猶太人和伊本都愣住,前者大叫一聲,抓住伊本的肩膀說:「對啊,我都忘啦,清真寺應該不至於沒人,至少會有一名領拜的阿訇,是誰殺了選妃,問阿訇就知道啦!」
伊本被他搖過來,晃過去,屁股似乎很疼,掙脫開說:「沒用的,那個阿訇幫不了我們。」
「為什麼?」
「選妃來前,蘇丹已命大人在清真寺另外蓋了別室,專門給選妃禮拜用,別室之外就是大殿,平時由一位老教長負責領拜。選妃是女性,禮拜時和別人碰不到面。」
「諾,諾,這不就對了,那些人禮拜完,總能去見選妃吧,難道連教長都沒看見?另外,選妃身邊難道沒有女奴服侍?」
伊本抱頭倒了下去,沮喪貼著地板,「選妃是一個人的,沒有女奴服侍,要不然怎麼會……唉。」
「那老教長呢,難道他都沒看到人?」
伊本將頭埋在膝蓋裡:「艾祖隆教長他……他是個瞎子。」
青年和猶太人都站了起來,表情充滿驚訝。
「老教長是個瞎子,」猶太人失望道:「怎麼會這樣,真主在開我們玩笑嗎?」
「你自己想想,昨天多少人進清真寺禮拜過,禮拜後又有多少人進過別室,侍衛長跟我說,帕夏已經問過老教長了,昨天那幾場禮拜,的確有人去見選妃,但他根本不曉得是誰啊。」
青年飛快說:「那其他人呢,他們彼此總該知道誰進去了,誰沒進去。」
伊本嗓音低沉下來,「我剛說過,索菲亞清真寺一共有三道門,有人走正門,有人走側門,分不出誰先進去誰後進去。據那幾位大人說,他們都是單獨禮拜,禮拜完直到出去,都沒見有別人進來―那名凶手定是躲開了旁人的視線,獨自去禮拜的。」
他說著一愣,叫道:「我想起來啦,不能只看昨天的五番禮拜,前天晚上是齋戒月最後一天,選妃傍晚時說,她想在別室念一整晚可蘭經,還補拜功,所以連前天晚上的宵禮也要包括在內!」
猶太人茫然望著地板上的圖案。
就在這時,青年突然呵呵、呵呵笑起來,似乎想到甚麼好笑的事。
「這有什麼好笑,異教徒兄弟,你瘋啦?」
青年止住笑,凶狠嚴厲地瞪著猶太人,那股威嚴,就好像高高在上的領主,即將屠戮冒犯自己的鄉民。
猶太人低頭避開他的視線。
青年目光仍鎖定他,露出一抹毛骨悚然的笑,「我沒瘋,而且我知道要怎麼找出凶手來。」
1.麥加天房:又稱克爾白或稱卡巴天房,位於麥加的一座立方體建築物,是伊斯蘭教最神聖的聖地,每一位教徒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必須面對它的方向祈禱。
2 禮拜:伊斯蘭教一日祈禱五次,即:晨禮(Fajr,從拂曉到日出時)、晌禮(Zuhr,從中午剛過到日偏西)、晡禮(Asr,從日偏西到日落)、昏禮(Maghrib,從日落到晚霞消失)、宵禮(Isha,從晚霞消失到次日拂曉)。
3 色雷斯:古希臘的地理概念,包括了保加利亞南部(北色雷斯)、希臘北部(西色雷斯)和土耳其的歐洲部分(東色雷斯)。
4 亞得里亞堡:位於土耳其埃迪爾內省,鄰近希臘和保加利亞,先後為羅馬及拜占庭帝國所佔。後為鄂圖曼土耳其之首都,直到公元一四五三年攻陷君士坦丁堡後,才遷移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