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一怪「馮玉祥」
首頁圖來源:維基百科
文/薛大可
北方軍閥的末期,出了兩個怪物:一個是關岳自命的吳佩孚;一個是倒戈將軍馮玉祥。那位吳關岳是山東一個村秀才出身,生長在孔子的故鄉,讀了一點五經《四書》,原應當以孔子自命才對;但是他在半途裡作了軍人,便以關羽岳飛自命,一時有關岳將軍的雅號,彼亦居之不疑。可惜他那位老上司曹錕,庸碌無能到了萬分,那裡比得上劉先主呢!
況且這位吳關岳,自經一戰而打倒了腐壞不堪的段祺瑞以後,便虎據洛陽,高視濶步,目空一切,又招來了二次奉直戰爭,被倒戈將軍暗中一箭,殺得片甲不留。從此以後,他便以岳飛自命,聲言不投降、不走外國、不入租界。這便是他在失敗以後所採的三不主義。後來日本人佔領了華北,他依舊住在北京,也不走動,也不投降,想在日本人的鐵蹄之下,做一個南山射虎的故將軍,終於為日人所忌,藉醫治牙疾的機會,暗令日本醫生,注射毒針,將他送上西天。他一生作風,可稱笨伯,但是硬骨頭硬到底,也算是難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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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見部下有特別儀式
至於提到這位倒戈將軍馮玉祥,那就怪而又怪了。綜其一生行徑,他的堅忍刻苦,好似臥薪嘗胆的越王勾踐;他的倒戈反覆,好似三姓家奴呂布;他的偽裝偽善,好似未得志的王莽;他的陰險詭詐,好似曹操司馬懿;他的左傾形式,好似史太林;他的右傾形式,又好似希特勒。不但其一生行徑,怪特之至,即其臨死的一幕,亦復異常驚險,令世人發生了不少的懷疑與揣測,真不失為傳奇式的怪物!
我初次與馮玉祥見面,是在他舅父陸建章宅中。我與友人顧巨六,正和陸建章談話的時候,見一位粗眉大眼身著灰色粗布武裝的大兵,昂然而入。陸建章躺在坑上,抽他的大烟,全不理會。惟顧巨六則起立招呼,並介紹云:這是馮旅長。余亦只照例點頭而已。及與顧巨六同車返寓,乃語余云:這個大漢子,叫做馮玉祥,現任混成旅長,駐紮廊房,他是陸建章的外甥,其人雖為粗魯武夫,而肯與兵士同甘共苦,好似有作為的軍人。由是,這馮玉祥三個字,稍稍引起了我的注意。其後馮玉祥駐兵南苑,張紹曾任北政府總理,馮以部屬,常到張宅,我亦以新聞業務,偶至張宅,數數與馮晤談,因此對於這個怪漢的為人,漸漸認識清楚,並聽得曾與馮玉祥共事的呂鈞、蔡達生,言其軼事甚詳,留在後面,細細敘述。今先將馮氏舅父陸建章的為人,略說一點:
俗語云:「外甥多似舅」。馮玉祥雖不完全似陸建章,但其同為怪人,則是一模一樣。陸為淮系軍人,出身行伍,前清末年,曾任山東曹州鎮總兵官。曹州為《水滸傳》梁山伯所在的地方,向有盜藪之稱,時袁世凱為山東巡撫,委陸以治盜之權,陸於是大施屠伯手段,數年之間,強盜是殺完了,但是良民百姓,也不知被殺了幾萬幾千!由是大為袁世凱所賞,後來袁氏做了總統,便挑選陸建章做了軍政執法處處長。袁氏所用的特務頭子,實為趙秉鈞,陸建章則為其爪牙,一時有殺人魔王之稱,可見馮玉祥的怪模怪樣,其來有自。
●趙秉鈞,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北方軍閥的師旅長,無不以暗減兵數,為發財妙計,名之曰「吃缺」。獨馮玉祥任混成旅長時,其作風即與一般旅長大大不同。按照當時編制,混成旅稱為獨立旅,不受師長管轄,兵額不過四千人。而馮玉祥則私自擴充,至有六七千人之多,足見其作旅長時,即抱有非常的野心。其統率軍隊,利用耶穌教為麻醉工具,在其部下的將官士兵,一律強迫入耶穌教,馮玉祥在軍中,便取得主將兼主教的雙重資格。馮氏接見部下,有一種特別儀式,部屬進謁時,先行立正,馮氏則叫口令云:「你有幾個父親?」部屬則答云:「有三個。」馮又問云:「那三個?」部屬則又答云:「上帝、大帥、生身父母。」必先舉行這種儀式,方可說到別的事情。這種淺薄口號,雖似乎可發一笑,然對於未受教育的愚昧士兵,亦不無幾分效果。當時馮的士兵,確乎風氣特別,非常服從,所到的地方,絕不騷擾百姓,與普通北軍部隊不可同日而語。
馮李結合兩個大媒婆
馮玉祥一生披掛偽裝,作偽到底,尤其出身行伍,胸無點墨,以為天下英雄,皆是小巧小偽做成的,固不足道。惟馮氏以偽裝手段,施之於下級兵士之中,表示其同艱共苦之作風,往往有古名將所不及的地方。馮時常一人親至兵士帳中,視之如家人父子,見兵士們方坐地而食,便告兵士云:「好極了,我正餓了。」即加入飯團,粗飯青菜,吃一個飽,兵士們皆以為大帥果與我們同艱共苦!又有時同兵士出外,見馬方拉尿,他便呼渴極了,即以兩手捧馬尿而飲,連聲呼曰:「佳佳。」兵士見之,皆以為大帥真能吃我們所不能吃的苦啊!這等方法,為馮氏對於兵士們慣用的小詐術,久假不歸,馮氏一生,遂化成一個完全的偽裝人。
古昔時代,不知有近代的國家觀念,將軍隊視作私人所有物,遂有楊家軍岳家軍等等稱號。馮玉祥出身行伍,雖抱有一種出風頭的野心,那裡知道甚麼國家、甚麼主義。其組織軍隊,完全視作一種私有物,可以沿用古來的名稱,稱之曰馮家軍,亦無不可。馮氏自以由行伍出身,他的部屬將官,非行伍出身的人,不肯錄用;並且非出身馮家軍的人,莫肯重用。至於由學校出身的軍人,至多不過任以參謀等職的虛名,決不假以兵柄,其意必須隨我多年,飽經馮家軍的訓練,方能放心。故馮軍的高級將官,如韓復榘、石友三、宋哲元輩,莫不是在馮軍當過士兵的人,但到了後來,韓、石之流,羽翼已成,莫不各據一方,不再聽馮玉祥的號令,馮玉祥只好閒居泰山,書空咄咄。蓋因他的部下,既未受高深教育,不知甚麼叫做道德信義,他們看見他的大帥,倒來倒去,心習已成,一旦羽毛豐滿,皆欲倣效他的那套本事,出出風頭,又誰肯服從到底呢?
後來向共黨靠攏的女政客李德全,是馮玉祥的配偶,在未與馮玉祥結合以前,原充北京青年會女幹事。這個婦人,雖是一個極喜活動羨慕虛榮的女流,未必便看上了這個粗眉大眼的老兵,他們兩個的婚姻結合,實有兩個大媒婆,為之撮合作成的,這兩個大媒婆,就是黃郛與王正廷。這兩位先生,往年在北方軍閥末期中,大為活動,一位做外交總長,一位做督辦,皆是以拉攏軍閥,作他們的做官資本。那個時候,馮玉祥統率五六萬軍隊,駐紮北京城外的南苑,聲勢赫赫,炙手可熱,馮為清教徒,有基督將軍之稱,王正廷亦為清教徒之一,黃郛雖非教徒,而其夫人,卻是信仰耶穌教的,由是黃王二氏,便利用宗教關係,從中撮合,完成了馮李的婚姻大事。黃王二氏因此能在北閥末期中,活躍一時。
●黃郛,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王正廷,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驅逐溥儀發了大洋財
北方軍閥的末期,軍事失去重心,政治沒有組織,簡直成了一群昏小子的胡鬧世界。這個時候,有演全武行的,則為張作霖吳佩孚一流;有演丑角戲的,則為馮玉祥一流。張吳一班軍閥,是硬紮硬打,在戰場上見過勝負。馮玉祥則一生從未打過硬仗,總是倒來倒去,爭取便宜。據說倒戈次數,大大小小,不下五六次,而其中最緊張的,要算是明附直系暗通奉系一幕最為精彩。當奉軍發動報復戰爭,向關內進攻,吳佩孚出馬抵擋,自當山海關一面的正路,而以馮玉祥抵擋熱河一面。馮玉祥在路上遲遲乎行,沿途修築車路,異常認真,蓋馮氏與奉系早經聯絡好了,所以修路者,特以準備倒戈時,軍行迅速,馬上可以奪取北京耳。而曹錕、吳佩孚,睡在鼓中,毫無感覺。馮玉祥準備完成以後,便率領所部,於夜間潛回北京,將一個賄選總統曹錕,包圍於睡夢之中。而奉軍同時數路向關內進攻,由是吳佩孚遂陷於前後被攻的苦境,殺得片甲不留!這個關岳自命的吳佩孚,被馮玉祥暗中一箭,半世英名,收拾得乾乾淨淨,軍閥們的鬥爭,固無順逆之分,而馮玉祥的倒來倒去,未免過於陰險了!
馮玉祥在帶兵的時期,穿粗布農,吃糙米飯,兵士的實際數額,遠遠的超過規定額數以上,所領軍餉,全數發給於部隊,未聞有貪污名聲。後來據外國報章所載,中國人在美國銀行存款最多的,共有九名,而馮玉祥的大名,居然高高列在第二位,豈非奇聞怪聞麼!不知這種記載,自有其來由的:你們記得馮玉祥在北京曾演過一次驅逐溥儀出宮的迫宮戲劇麼,那裡知道這一舉動,並不是為了要剷除滿清皇室的根株,而另有一種目的,換一句話說,這一舉動,不是政治目的,而是經濟目的。因為滿清皇室,宰制中國三百年,皇宮中所積存的古董玩器,周鼎殷盤,歷代名人字畫,以及名貴珍寶,不知其數。會有幾位想發古董財的政客,對馮加以慫恿,馮遂憑藉武力,將溥儀驅逐出宮,溥儀只得單身逃避交民巷的日本使館,所遺下的古董,除將少數中下品,放在古物保存所外,其餘珍貴名品,則全為馮氏所得,那幾位事先慫恿的政客們,亦分給了一小部分。後來這些古董,均運往美國及英法諸國出售,由是馮玉祥便由軍事家,一變而為古董商了。美國報章並曾給馮玉祥加上古董商的雅號。後來那幾位政客所得的一部分古董,由蕭某運法國出售,經過某小國,並曾被扣留一次,報章亦有記載,不過年代久了,今日詳知其事的,想已無多人了。馮玉祥後來因部下各幹各的,雖已消減完了,但在美國的資產,確實不少,馮氏曾一度前往美國,聞亦由於要安置此項財產之故。後來馮氏死在蘇聯輪船之中,這筆大財產,不知落在何人手裡。
李德全密謀拆散鴛鴦
馮玉祥為一個清教徒,應當遵守一夫一妻制才對,他抗戰時在重慶的時候,曾發生一次反宗教的變愛史,足見他的宗教信仰,並不堅強,更足證明他平日的裝模作樣,全為偽托。緣他的舊部韓復榘,有甥女某女士,到重慶想謀點職業,不斷的出入馮氏之門,馮以六十老翁,一見傾心,發生戀愛,經其妻李德全的嚴厲反對,不能挽回馮氏的痴念頭。李氏乃哭訴於在重慶的馮氏舊部,諸舊部乃共向馮氏提出抗議,謂大帥如此行為,顯然違反宗教信條,將遭世人唾罵,我系將不能在軍政界立足了。
馮氏聞之,怒曰:「我不要做官。」部下諸人,亦怒曰:「你老不要做官,我們卻要吃飯,你老不要以一個女子,來犧牲多數部下。」馮氏雖經部下集體抗議,然痴心猶未改移。由是李德全乃與部下密謀,以威力脅迫那女子離開重慶。那女子到了湖北的老河口,又為馮氏派人接回,後來李德全與部下,不知用了何種方法,那女子竟不能在重慶立足,一對老少鴛鴦,終於被拆散了。白香山詩云:「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假令馮玉祥懂點文學,讀到這兩句詩,當發生無限的感慨!
馮玉祥對於部下進謁時,有三個父親口號儀式,業已寫在前面,他對於自己的兒子,亦有一種特別口號儀式,早晚看見兒子必問他云:
「你的祖父是做甚麼的?」
兒子則答曰:「做瓦匠。」
再問兒子云:「你的父親,是做甚麼的?」
兒子則答曰:「當大兵。」
再問兒子云:「你要做甚麼事?」
兒子則答云:「我要做瓦匠,當大兵。」
觀此等口語,與其平日布衣粗食的作風,似乎近乎左傾一流。其實並不如是。他自以為出身工人家庭,要極力做一個出頭人物,以洩其幼年貧困之憤,並非迷信甚麼牛克斯馬克斯的。察其平生個性,與其謂為模倣史大林,毋寧謂其為模倣希特勒。總之,馮氏是一個畢生不滿現狀的人,他在北方,不滿於北方的同袍;他到了重慶,又不滿於重慶的當局。見了勢力比他大點的人總是對他不滿的,抗戰中在重慶的時候,有時白晝提了燈籠,在街上行走,有人問他:「白晝提了燈籠做甚麼?」他則答云:「我在黑暗中求光明。」當時重慶當軸,對他這些做作,只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已。
本文節錄自《北洋軍閥──雄霸一方》,薛大可等著;蔡登山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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