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作家林燿德生前最後一部小說《時間龍》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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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奧瑪變種蝶

中校將登山用的鋼爪扣住一塊凸出的電路板上,繼續朝向鴿羽灰的天光接近。

灰濛濛的天外有無數懸浮的星球,有的帶著七彩的光環,有的孤絕得像一團冰塊,有的是虛妄的氣團,有的只是一塊燃燒的大廢鐵。

中校繼續向上攀爬。攀登這尊三百九十五公尺高的雕像,曾經是他一生最大的願望之一。

這尊古怪的巨像是五個世紀前一度興盛於澳洲大陸的廢鐵教所建立的。

廢鐵、鋼筋、被棄置的車輛、報銷的骨董電腦、缺了門的冰箱、折斷的電鋸、生鏽的釘書機和圖釘、金屬百葉窗的殘骸、狗鍊、鬧鐘殼、拆散的貨櫃、扭曲的下水道鐵蓋、死人口中拔下的金牙、舊海軍制服上拔下的銅扣、從大廈卸下的鋁門窗、無數不同口徑的電纜線以及一千多萬公噸的合金,組構了地球歷史上最詭異的一座神像。

三十萬教徒整整花費了七十五年才建立起這個無名神像,然後這些徒眾像清晨的霧一樣消失在歷史之中。

一個沒有教主、沒有教義的宗教,這三十萬人如何凝結在一起恐怕永遠是宗教史上的一個謎。

神像靜肅地站在大草原的中央。

中校正爬上神像乳房的尖端,他突然醒悟了五個世紀以前那些螻蟻般的廢鐵教徒在想些什麼。

因為中校感受到的,只是一片空茫。五個世紀以前的人類,他們所追求的也只是一片空茫。

神像左乳房的部位,一架巨無霸客機的機首巧妙地突出成為乳暈。中校以非常勉強的姿勢,倒懸著,用鋼爪和膝蓋上的吸盤緩緩爬行在巨大的弧度上,他仰首望見的不是灰色的天幕,而是呈現銹桔梗色的大草原,他停放在神像腳下的豐田機車像是掉落在紅褐色地毯上的一粒芝麻。

在神像的乳部,距離地面兩百多公尺的高度,中校依稀看出古代修築的公路。

一道道筆直寬敞的公路以神像為核心,從全澳洲的城市匯聚來此,墨爾本、雪梨、烏斯班爾、國木市、新台北、愛德華霍克堡、阿諾城……,從澳洲二十七個自由市伸向荒原中央的二十七條主幹線,已經荒廢了幾個世紀。

五個世紀以前,源源不絕的車陣,運載著廢鐵教徒從二十七個城市中蒐集來的金屬,一座冶金廠在神像預定地的一側建造起來,一排排巨碩的煙管聳立著,將整片天空渲染成淡墨色澤。

在建造神像的第七十四年,亦即地球紀元二二○一年,三百多名教徒持著鍋鏟、菜刀、高爾夫球棍和霰彈槍,衝進了佔地三公畝的墨爾本聯邦雕塑博物館。在那一次的浩劫中,包括紀元前五百年的中國上古銅鼎和二十世紀西班牙超現實主義大師米羅的雕塑,全部被洗劫一空,各種珍貴的古代藝術結晶整整裝滿了五十三個貨櫃。

中校相信,那些教徒絕沒有鄙視藝術品的意思,他們如果不珍惜這些藝術品,也不會讓它們鑲嵌在雕像的表面;只不過,教徒們所以珍視這些藝術,是因為它們被視為最昂貴的垃圾。

那是中校在聯邦軍事學院〈人類近古藝術史〉選修課程時留下的記憶,那門課是中校唯一沒有拿到九○分的課程,教授給了他七十五分,卻是這位華裔教授一生中給過的最高分數;中校那年的期末報告是《廢鐵教巨像與近古人類生物輻射指數之關係》。

中校停頓了一刻鐘,血液源源流入倒懸的腦部,他的意識被鮮紅的血球自空濛的境界中衝回現實的岩岸。

繼續向天空的方向緩緩挪動,他絲毫也不恐懼自己處身的高度;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有大半是在這個星球的大氣層之外幾十萬、幾百萬光年的地方度過。

中校只是地球的過客。

他是出生於磁氣星的地球移民後裔。

多年來,他一直認為地球政府和其敵人新麗姬亞帝國兩者不過是一丘之貉,唯一的差別,是地球政府提供他兵器和軍隊,而麗姬亞人和他們的母艦則是他消耗彈藥的巨大玩具。

因為聯邦教育當局的洗腦策略失敗,中校對於地球前途的關切遠遜於他對女人的喜好,而他所攀爬的這座巨像,廣義的說,也算是女人的一種。

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對戰爭的狂熱崇拜。

一陣陽光穿越積雲,投射在巨像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的表面上,一層層波浪般的金屬光澤迴環著,站在乳房上的中校感到強烈的暈眩。

閉目吐納之後,中校右手勾住一具戰車的防彈殼,輕盈縱跳,躍上一片凸露的鋼板,左手的鋼爪脫掌火速射出,釘入十公尺上方接近巨像胸骨中央的位置,恰好那位置嵌進一尊二十世紀華人塑像,鋼爪的四指沉沉插入塑像的心臟部位;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他的身軀也隨著鋼爪末端絲線的縮短,面向上空騰躍。

就在騰躍的霎時,他也發現一隻變種蝴蝶。

一隻變種蝴蝶,展開三.五公尺長度的一對翅翼,盤旋在神像頭顱的正前方。

牠穿越陽光形成的白色光束,靛藍色的粉末靜靜地,隨著翅膀的飄動而散揚在大氣中。

中校注視著變種蝴蝶的移動,一種帶著邪惡感的優雅,蝴蝶腹部的鬼面圖案,似乎正不斷變換著眼神和笑容,帶著嘲弄的惡意展現在他的眼前。

一隻變種蝴蝶幽然朝向巨像頭頂浮升,接著是兩隻、五隻、十隻、迅捷地,從中校視角所不及的巨像後頸部位,匯集成彎曲的河流奔湧出來,幾乎遮蔽了中校的視野,大氣中不斷擴散著藍色的鱗粉。

數以千萬計的變種蝴蝶,集體搧動空氣的沉悶聲響,使得中校產生被捲入海潮中的幻覺。

這種奧瑪變種蝴蝶,在原產地奧瑪星的曠野中只有手掌般大小。半世紀以前牠們因為觀賞價值被引入地球的澳洲,因為生態環境的改變,產生了展翅達三公尺半的巨型突變種,五十餘年來已經使得澳洲所有的農業區一蹶不振。但是,牠們結合了廢鐵教巨像,卻造成了獨特的星際奇觀─「神像光環」。

受制於唐氏跨星集團的地球聯邦政府,根本無力防治這種對任何藥物及放射線都產生免疫力的奧瑪變種蝴蝶;他們唯一的功績只是讓牠們不擴散繁衍到澳洲之外的地區。理由非常諷刺,因為,牠們的生命周期不足以橫越廣大的海洋。

到了繁殖期,奧瑪變種蝴蝶便在神像頭部的位置盤桓,成羣迴翔,從遠方望去,如同神像頭上浮現了一道閃爍著幽藍色環的光圈。在二十七世紀的最後一年,聯邦首都的三千五百二十七名外星裔記者將這個景觀票選為地球十大奇觀之九。

正當中校沉醉在變種蝶的幻境時,胸前的紅鈕以獨特的頻率響亮起來。中校懂得訊號的意義:一個強制取消休假的緊急任務。他放鬆鋼爪、切斷膝蓋吸盤的能量,讓自己從兩百多公尺的高樓墜落而下,地面升起的風獵獵吹貫他的耳際,他閉目計時,用牙齒咬開口中的隱藏開關,背後的推進器立即發動。

澳洲的假期結束了。在中校緩緩降落在地面之前,他仰望著天空苦笑,逐漸接近地面,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顆在墮胎手術中被金屬器械活生生刮成血漿的胚胎。

七年前,當聯邦與新麗姬亞帝國的「二十年戰爭」(地球紀元二六七四年~二六九四年)結束時,身在前線戰區的中校也曾經擁有類似的感受,而且更為強烈。很少人能夠理解,除非他本身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一個真正的軍人才會理解遠離戰爭的恐懼。

中校知道,這件迫使他取消澳洲假期的緊急任務,頂多是一樁小兒科的劫機案,或者是追捕一個無聊的流鶯獵殺者。這些任務使得他感到自己正在急遽地退化。

無數的中校,遍布在地球本部和它的殖民星中。停戰協定使得他們逐漸枯萎,逐漸變成無法適應平凡生涯的平凡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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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爾篇 追隨者

她翻過照片,背面題著熟悉的字跡:「給荻姬吾愛。妳的盧卡斯。」在酸楚中她感到一絲逝去已久的甜蜜。

帶著鹹味的、壯碩的男性軀體……

唐荻姬將凝視已久的金髮男子,仔細地放置在胸前的夾袋中,然後按下把手上的調整器,直到確定靠背的斜度已經降至她休息時習慣的三十五度,才鬆開手指。她闔上眼睛,錫利加的《安魂》柔和地在耳機裏迴盪著。

雖然行前她強調希望和其他的移民安排在一起,但由於荻姬肩負領隊的頭銜,謹慎的旗艦艦長仍然執意將她安排在艦橋中的特別艙位,這個艙位本來是由艦長專用的。荻姬雜亂的思緒瞬即在音樂的撫慰下平息,朦朧的白袍出現在腦海中,錫利加慈祥的面容帶著無限的悲憫,她感到他多骨節的修長手指正輕按住她的額頭。

醒後,她放下耳機,一面撩撥著及肩的黑髮,通過由五道羽狀金屬翼組合的艙門,進入了艦橋的主室。

「夫人。」忙著謄錄航行日誌的艦長起身行禮,荻姬微微頷首,艦長未刮淨的短髮刺癢了她的手背。

艦橋的正面是用透明金屬製成的,前方的景觀一覽無遺,在高速航行下倒退的各種星體,流竄著絢爛的光彩。科學官座前的巨大顯示器記錄著這艘梭形運輸艦的電子掃描圖像,以綠色線條組成的艦身不斷地在螢幕上做三百六十度的旋轉,任何輕微的損害都立即會在該部位顯出紅色的警示。十六名駕駛棋佈在寬敞的平面上,他們被包圍在各式閃亮的儀器間。中心處矗立著立體的四度空間座標儀,在主電腦的精密測量下繼續地顯示著龐大船隊和星體間的相對位置。艦橋正下方二百公尺的船體內,主機室尚有四百餘名一、二級技術人員在維持著這艘龐碩旗艦的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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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二艘運輸艦組成的船隊排列成三個錐形,以七千馬赫的秒速前進。在已知的歷史中,這是星際中最大規模的一次移民行動:六百餘萬人預定在《地球聯邦反基爾星移民法》生效的兩日前,即地球紀元二六七一年七月二十四日到達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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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推開妲.塔特兒,她鬆懈下來的肢體無力地飄開,妲放任自己漂浮在無重力的半空中。盧卡斯滑動逐漸恢復元氣的手臂,拉下了重力裝置,兩人都緩緩沉下柔軟的海綿床墊,停止低吟的女人依舊陶醉在高潮的餘韻裏。愛氣的缺點就是在事後對男性會產生一些不快的嘔吐感,儘管它對官能的刺激有著奇妙的功效。

盧卡斯走進豪華的浴室,圓壁上簽滿上品的水晶磁片。他站在旋轉臺上,讓霧氣蒸滿膽汁型的勻稱體格。一片空白而近乎虛脫的感覺通常在放射精液後的蒸浴中湧出,但是今天他卻想到了荻姬,自從數週前他發現荻姬留下了項鍊,就一直耿耿於懷。新婚之夜,盧卡斯把金質的項鍊掛在荻姬的頸上,墜子上是他英挺的側像,多年來她從未拿下過這串項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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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卡斯走出浴室,妲正仔細地挽束髮髻,同時輕柔地吟唱哀傷的曲調。他的眼神留滯在她的背影上,檯高的前臂使得粉紅色的乳頭隱現在側身柔和的線條外。

能夠同時認真地擁有兩個女人是否真是一種幸福?也許使得男人偷情的誘因,正是對於那份罪惡感的嚮往。盧卡斯想起荻姬特別不喜愛在無重力下做愛,「那使我沒有安全感。」她磁性的聲音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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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官邸的主臥房中懸掛著一幅合照,擁抱著一簇可思莫思花的荻姬含笑佔據中央的位置;她的父親站在右邊,目光矍然,是個氣度不凡的長者;金髮的盧卡斯則伴隨在左邊,一個充滿野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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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乘客,本艦即將進入這次旅程中第十三次的躍進飛行,請按下自動安全系統的綠鈕。」

主電腦選用嬌憨的女聲播音。八十個容納兩百八十名乘客的艙位中,變賣了一切家產來換取乘坐證和移民證的旅人們紛紛遵照指示按下綠鈕。

荻姬讓合成纖維製成的環帶自動地圍繞住腰身,啟動時帶著嘶聲的護盔貼上耳際。她失神的雙眼望著粉紅色的艙壁,每次聽到由機械模擬出來的人聲,就有一股荒涼的寂寞感襲上心頭,就是因為太逼真了吧。荻姬已準備好迎接對呼吸器官略帶壓迫感的躍進過程。

艦橋上立即陷入全面動員的緊張氣氛,這是到達目的地前最後一次躍進。有數十億宇宙里航行經驗的艦長,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統領著如此龐大的船隊,必須在不容絲毫計算誤差的情況下,瞬間通過黑洞。

「輔助引擎全開!」艦長下令。

幾乎在同時,劇烈的震撼伴隨轟然巨響,整個艦橋的工作人員都滾跌到地上,艦長抓住一座儀器,他的嘴角因為撞擊而滲出血絲,「我們受到攻擊了!」他狂吼。

座標儀上突然出現數十個黃點,將船隊包圍住,「異次元潛艇!」科學官驚叫,「只有躲藏在異次元空間的潛艇才能躲過偵防系統的掃描,現在它們完全浮現出來了!」座標儀上代表船隊的星點一個個碎裂開來,然後消失。又一陣巨響,顯示器上旗艦的腹部出現恐怖的裂縫,紅色的部分正迅速地擴大、向主機室延伸。重力調節器顯然已經受損,暈厥的工作人員一一漂浮起來了。

「第一類緊急狀況。第一類緊急狀況。」主電腦僵冷的聲音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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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回去了。進入密道的傳送帶,她很快地會在一公里以外的一棟民宅出現,專用司機會在那裏等她,離開時她將乘坐一輛不起眼的國民車。身為在野黨的領袖,她的確有許多的顧慮。

盧卡斯陷入沉思。幼時他常常在種滿稞類作物的田中仰望著夜空,基爾的三顆衛星正進行著它們漫長的競賽,他特別喜歡大甘姆,「我的名字將來一定要像金色的大甘姆一樣,永遠和基爾結合在一起。」對於一個只擁有四十幾個柴基達人的中下家庭而言,盧卡斯十二歲起便必須負擔起相當的工作。那時新麗姬亞帝國尚未在M七十七銀河中完全壯大;「唐氏跨星企業」的巨形字體,在全基爾唯一的一座空中浮壘的底部,周而復始地不斷流動著。當浮壘經過田野時,整個星空都被遮住,燃燒般灼亮的字樣佔滿了仰望者的視野。

他點起一支訂製的煙捲。菸草是來自許多光年外的地球極品,其中以無害的比例滲入一種地球聯邦立法禁用的興奮劑;紙捲上精緻地用金質燙上他的名字以及象徵基爾的三環標識。進入唐氏跨星企業是他一生的轉捩點,盧卡斯永遠無法忘懷第一次踏上浮壘的興奮和感動,當時他幼稚地以為這是宇宙間最偉大的科技結晶,日後他漸漸體會到這座浮壘對於整個唐氏企業而言,不過是隻微不足道的花瓶。

憑藉著唐氏企業的力量,他在巴那省的地方議會崛起,最後他終於成為基爾邦第二十八任民選總督。但是,他卻成功地運用邦聯會和大農戶的力量完全驅除唐氏企業在基爾星的地位,邦政府接管了唐氏企業所有的壟斷事業,這是地球聯邦除母星地球外十九個殖民星球唯一脫離唐氏企業控制的先例。

四年前他連任時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盧卡斯站在總督府前的閱兵臺上接受人羣的歡呼,整齊的邦政府軍列隊通過,重型坦克、三棲吉普和機動飛彈在《基爾頌》的陪襯下接受檢閱,他感覺到自己是基爾邦真正的執政者。他的銅像在同時揭幕,矗立在首都廣場之上,和一百七十餘年前率領第一艘殖民船進入基爾星的基爾.史匹貝爾的銅像東西對望。

這一切榮光即將成為過去。一百七十餘年前被基爾.史匹貝爾驅逐的麗姬亞人重建了龐大的新麗姬亞帝國─他們曾經以優越的宗主身分統治這顆原名柴基達的星球達千年之久,闇大帝這個傳奇性的英主在晚近的二十年中橫掃雙螺狀的M七十七銀河,除了基爾星以外,只有螺臂外圍的十九個獨立行星憑藉著較先進的阻嚇武力而得以倖存。

三年前,亦即地球紀元二六六八年底,地球聯邦以放棄基爾星為條件而換取了新麗姬亞帝國的和平保證,在條約中新帝國寬大地給予基爾政府三年的緩衝期間。一夜之間,三千萬基爾公民陷入混亂和悲傷中,土地、公債、股票和被地球聯邦立法禁止輸出的二十億柴基達農奴的交易價格都狂暴地跌至冰點。真正令基爾公民恐懼的是,在新帝國征服下的異族都被裝置上心智控制系統以及施加遺傳工程手術,使他們成為徹底的生產工具。

「還有一百零三天。」盧卡斯喃喃自語。燃盡的煙尾燙醒了他,盧卡斯在十六格監視螢幕上看到錫利加的身影。監視螢幕上的十六個分割單位,清楚地將通往總督辦公室中途的空間顯示出來。

除了防衛長官田宮元帥之外,錫利加是唯一不須經過通告安排而逕行進入總督室的基爾公民,不僅因為他是全星信仰的中心,更因為他和總督之間分享著深刻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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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利加穩重的步伐漸漸接近這座環形巨廈的核心,他的影像在一格螢幕中消失,又瞬間出現在另一格螢幕上。

門啟處,錫利加削瘦的臉龐出現在盧卡斯的眼前。

他筆直地走到桌前,坐在昇出地面的客椅上,他習慣性地將雙手分別擎住把手的端處。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盧卡斯。」

「你指麗姬亞?」

錫利加搖頭:「是移民船隊。我感覺到爆炸,很強烈的爆炸。」

盧卡斯在手邊的鍵盤上找到幾個他要輸入的符號,桌前凹槽中的小型顯示器上立即列出一串資料。

「他們應該正通過G七十九地區,已經進入聯邦游騎部隊的巡弋範圍之內。」盧卡斯想到荻姬,他有些憂鬱地望著錫利加,就算六百萬人都炸得粉碎那也沒有關係,他只要荻姬平安。

「錫利加,但願你的預感是項誤失。」

通訊電視適時嗶嗶地響了。盧卡斯用遙控器打開壁上的光幕,田宮蠟黃色的臉孔出現在兩人之前。

「總督閣下,錫利加主教。」他顯然也看見了錫利加在場。

「元帥,這個時間你不是都在靶場嗎?」

「我剛從靶場趕回。地球方面的超空間電傳,移民船隊出事了,在G七十九地區全部罹難,原因正由聯邦方面調查中。」

「荻姬?」

田宮停頓了一下,有些吃力地說:「盧卡斯,我很遺憾。電傳資料上表示不可能有任何生還者。」

盧卡斯神經質地望著田宮影像消逝後留下的空白。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田宮沉重的告辭,事實上他的雙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錫利加按住盧卡斯的肩頭,觀念動力暫時平服了盧卡斯的情緒。

「明天傍晚,我在首都廣場為他們追悼。」

說完,錫利加轉身走了,半麻醉狀態下的總督,看見錫利加轉身時披肩的黑髮,紓緩地散成一個優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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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三十萬的基爾公民聚集在龐大的露天廣場中。地球紀元二六七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傍晚,錫利加在總督府對面的首都廣場舉行追悼的音樂會。

偉大的音樂宗教家,錫利加教的創教者和教主,錫利加,他站在圍成半圓形的樂器組中,即興演奏著,將他充滿悲憫的感情藉著音樂的聯結,而使得數十萬人的心靈融為一體。他五指按動著磁波琴的圓鍵,另一手握鎢製的權杖敲擊著編磬和錫鑼。一襲白衣翩翩地閃動在不同的樂器間,他抓住每一個應該適時出現的音韻,錫利加已將自己的呼吸和宇宙生息的脈動調節成一致,羣眾的呼吸也被他強大的力量誘導著。兩排「追隨者」─也就是錫利加的入室子弟─跪坐在演奏臺的後方,規律地拍打著小型皮鼓;常松和阿蠲,錫利加最賞識的兩個「追隨者」,正配合著錫利加傳入他們腦中的感應而開闔著雷射和鏷光,在葫蘆形的演奏臺周沿和上空映射出變換的抽象圖案。

整個臺座像是在燃燒中緩緩升起,即使是緊閉著眼睛,也可以看見在光芒中膨脹、拉長的錫利加,他的幻象一直增長,直到超過了總督府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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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場時,盧卡斯領導下的執政黨閣員隨著總督步出專用的陽臺,他在簇擁的警衛間看到了妲,女人用有距離的眼神和總督示意,她現在是以人民黨總裁的身分出現。

虜卡斯又在雜沓的羣眾中看到幾雙有敵意的眼睛,是幾個穿著單肩皮衣的青年,在基爾星上只有第三黨人才做這種搶眼的打扮。在聯邦放棄基爾之後,一些原本屬於人民黨的激進青年組織了這個地下政黨,他們的基本主張和人民黨並沒有不同,都主張基爾脫離聯邦,只是他們更為激進。第三黨人宣言反對一切既得權者,不論是執政黨的或是人民黨的,他們甚至指控錫利加是一個騙子;盧卡斯還從資訊局局長李庸那兒聽說他們有一份以錫利加為榜首的、叫做「基爾之癌」的暗殺名單,總督、阿部、田宮、沙德是名列前茅的當然人選,就連形象良好的新聞署長迪尼洛和雙博士出身的農業總長米高也被列入其中,更別說其他的閣員和各省的民政長了;名單上敬陪末座的竟是妲.塔特兒。

本文節錄自《時間龍》,原作者林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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