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靡世界的王者之香,到底有什麼迷人之處?蘭花達人劉黃崇德細數世界賞蘭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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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花為何風靡全球

首頁圖來源:Skitterphoto

【編按:蘭花達人劉黃崇德的故事,請參:連英國女王都驚艷的「台灣之光」──從他的人生故事,看台灣蘭花在世界發光一文。】

人類採擷蘭花、培植蘭花、欣賞蘭花,從現有的史料來看,中國人算是最早的民族,這種蘭花文化也傳到崇尚儒家思想的韓國、日本諸國;歐洲各民族也有採擷蘭花、培植蘭花、欣賞蘭花的紀載,但形成一種蘭花文化,則是在18世紀之後的事。

什麼植物叫做蘭花

「蘭」,在漢語中一般所指的就是「蘭科植物」,尤其指的是「蕙蘭」,它所開的花就叫「蘭花」,但是漢語中帶有「蘭」的植物語詞,所指涉的則不一定是「蘭科植物」,例如木蘭、玉蘭、螃蟹蘭、球蘭等有20幾種帶有「蘭」一字的植物名,均不是「蘭科植物」;一般漢語中所泛指的「國蘭」、「中國蘭」、「東亞蘭」、「東洋蘭」、「洋蘭」均屬於「蘭科植物」,英文標記為「Orchid」。

從植物學的角度來解釋「蘭科植物」,它是單子葉植物中三大家族之一,其他兩科分別為菊科和豆科,依1960年代(民國50年代)的統計,蘭科植物有500多屬,超過15,000多種,85%分布在熱帶和亞熱帶之間,但被採集成為園藝品種且具觀賞價值者約占10%而已,經過交配產生的新品種則已超過數萬種之多;蘭科植物的特性,大致可分為著生蘭和地生蘭二大類,整體而言,其莖、葉、根、花都有其共同特性,尤其是花的變化無窮,因此被譽為萬花之王,蘭花除了被人拿來觀賞與裝飾之外,有些還具有藥用與食用的功能。

1992年(民國81年)蔡政雄翻譯〈蘭科植物的分類與命名法〉一文,用學術的觀點介紹蘭科植物,以嘉德麗雅蘭屬的labiata(原生種名)為例,從最上層開始分別為:植物界→顯花植物→被子植物門→單子葉植物綱→蘭目→蘭科→嘉德麗雅蘭屬→labiata。近代蘭科植物的分類體系基礎,是林德利(Lindley)在18世紀所建立,當時將知名的蘭花200種,於科(Family)和屬(Genus)之間細分出為族(Tribe)和亞族(Sub-Tribe);HP-FITZER依據林德利的基礎再加許多亞族(Sub-Tribe)和2個亞科(Sub-Family);Schlechter於2個亞科(Sub-Family)上又增3個。所以蘭界所稱的蘭花,是從生物分類學的觀點所定義的蘭科植物,才叫蘭花。

中國古代雅賞國蘭

許多文獻都指出中國人養蘭已有數千年歷史,也指稱是世界上最早養蘭修身的民族,本書係以台灣蘭花發展史為主題,對中國古代養蘭文化雖未做深入考究,但仍簡易概述之。中國古籍裡甚早就提及「蘭」,但不見得指的是蘭科植物,比較具體的提及「蘭」的栽培、屬性、特色,約在隋唐之後,文人墨客經常透過繪畫、詩詞表達「蘭」的優雅、幽靜、芬香,甚至比喻為君子;此外敘說蘭的分類與栽培技巧的蘭譜也相繼出現,甚至將各種花卉做排名;例如宋朝張翊的《花經》以九品、九命來定花卉的品第高下,將蘭列為一品九命之首,其次為牡丹;宋朝姚寬(1105-1162年)的《西溪叢話》將蘭排名第二,僅次於牡丹;雖然這些只代表個人之意見,卻也逐漸地被社會各階層所認同。

「王者香」為蘭花的別名;古人所謂的「四君子」-梅、蘭、竹、菊,「四愛」-蘭、蓮、菊、梅,「四友」-松、蘭、竹、梅,「五清」-松、竹、梅、蘭、石,正是詩人靈感的來源,歌詠的對象,也是繪畫、刺繡及藝術作品的主題,這當中少不了蘭的元素。例如「蕙質蘭心」比喻女子芳潔的心地、高雅的品德;「空谷幽蘭」指生長在深谷中的蘭花,比喻人品高潔、幽雅;「蘭交」隱喻為氣味相投、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蘭閨」、「蘭房」、「蘭堂」、「蘭室」均是對女子居室的美稱。

專業的蘭書方面,中國最早的二冊蘭花專著:宋朝趙時庚撰(1233年)的《金漳蘭譜》和王貴學編著(1247年)的《王氏蘭譜》,這個時期著重於蘭的花數的多寡、花徑的大小、花香之韻緻及株勢葉姿等;明朝王象晉(1621年)的《群芳譜》,將蕙蘭分類分級,其欣賞觀點與宋朝相近;及至清朝蘭藝文人相率著譜立論,包含品種解說與栽培方法,數量為歷朝之最,其中以清朝許鼐龢(1865年)之《蘭蕙同心錄》最具代表性,對蘭蕙之品論突破宋、明之觀點,著重於花型、花瓣、捧心、舌之變化等。

中國的蘭花文化也傳到韓、日等國,從欣賞花的美,愛那清香和品氣的高尚,乃至一年四季皆可觀賞葉的藝變,例如紋理、線條、金邊、錦砂、虎斑和千絲織錦的中斑線,經命名登錄,提升價值;日本在德川時期(1603-1867年)的蘭藝,從流行至興盛,高峰時期價昂千金,導致幕府公告禁止;然眾之所趨,又告死灰復燃,及至明治維新(1860年代-1880年代)又告中止,但仍流行於海外,在被殖民的台灣出現多種新品,其中以拜歲受到青睞。

台灣的蘭花文化,受到明清以來閩粵移民之導入,以至被日本統治之影響,「國蘭」與「洋蘭」同時獲得重視,在20世紀中期之後,才逐漸的走向產業化和國際化。

歐洲流行蘭科植物

17、18世紀是英、法二國掌握海權的年代,他們在地球上四處殖民、搜刮物產;18世紀末、19世紀初,貴族與富豪之間流行一種嗜好,就是以收集珍禽異獸、奇珍異草為樂,藉以展現其財力、威權和知識的淵博。自從英國嘉德麗氏(Wm. Cattley)所培養的蘭株開出美艷的花朵之後(之後取名嘉德麗雅,Cattleya),熱帶地區的蘭科植物便受到這些貴族與富豪爭相採集,導致破壞原生地相當嚴重,而採集到的蘭株離開原生地,移植到溫帶地區如何培養與繁殖,也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方得到要領;19世紀中葉於英、法、比利時興起栽培蘭花的營利蘭園,並開始做雜交培養新品種、做登錄,蔚為風潮;從19世紀末乃至20世紀初,蘭花的栽培與繁殖技術已臻成熟,以嘉德麗雅蘭最多,產量增加後,價格也趨於平民化,但播種與育苗技術仍不斷地改進,新品種的價格仍然居高不下;二戰期間許多美國官兵從世界各地攜回家鄉種植,經由業者、學者共同努力之下,美國的蘭花質與量才能執世界之牛耳。

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陸續有些外籍貿易商在日本種植蘭花,19世紀後期也有一些日本人從海外引進品種,種在溫室裡,受到西化的影響,養洋蘭的風氣也逐漸流行於上流社會。

蘭科植物的科學化

18世紀之後,蘭科植物開始受到植物學家的重視,他們收集各品種蘭花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做基礎研究,而不是為了觀賞或牟利;第一位蘭學研究者:奧魯夫‧史華茲(Olof Swartz, 1760-1818),出生於瑞典,1800年發表了一系列的蘭花文章,對花朵的研究甚為詳細,是第一個將一個雄蕊和二個雄蕊的屬種做劃分的蘭花學者。現代蘭學之父:約翰‧林德利(John Lindley, 1799-1862),出生於英國,1814年主編《園藝家年鑑》,由於海運逐漸方便,世界各地新品種蘭花一一被發現,1830-1840年間他陸續發表了《蘭科植物的屬種》,並持續於1859年增訂版本,他熱衷於研究蘭花的屬與種,當時已知的有1980種,他自創一種明確的分類法,成為英國園藝界的蘭學權威,各地送來鑑定的蘭花源源不絕。蘭花生理學家:魯易士‧納德遜(Lewis Knudson, 1884-1958),出生於美國,是一位植物生理學家,1922年採無菌播種技術用在蘭花的播種,文章發表後引起法國柏納德(Noel Bernand)和德國貝格夫(Burgoff)的重視,發出了蘭花種子不需蘭菌也可發芽的假設,採用蔗糖與澱粉做介質,發表了約20篇的論文,成了蘭藝的救世主。這3位科學家對蘭科植物的分類、繁殖方面均有著實的貢獻。此外,英國的外科醫生約翰哈里士(John Harris),是世界第一位人工雜交育種蘭花成功者,被譽為蘭藝之父。最具革命性的研究便是蘭花的組織培養技術。(詳述於第四輯第一章「蘭業興起時代的瓶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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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蘭學之父:約翰‧林德利。

蘭科植物的普及化

蘭科植物被中國人們所欣賞、栽培、呵護,甚至吟詩作畫讚美,從上層社會影響普羅大眾;歐洲的權貴大亨也熱衷收集蘭花,市場需求大增,引發貿易商的商機,紛紛派員到原產地採集原生品種,19世紀中期出現了一位南美採蘭家:約瑟‧華滋維(Joseph Warscewicz, 1812-1866),他出生於立陶宛,雙親是波蘭人,1844年受雇於比利時園藝家擔任採集員,赴瓜地馬拉(Guatemala)採集各種植物寄回雇主,其中大部分是蘭花,1846年他自己創業擔任獨立採集人,在山區四處跋涉,披荊斬棘,採集各種熱帶植物直接寄出賣給英、德二國花園,1848年橫跨中美洲諸國,隨身只有一位印地安原住民助手,生活雖清苦,但興趣使然仍甘之如飴,其中二度罹患黃熱病返歐休息治療,採集的原生種蘭花達300種之多。像華滋維這種採集者絕非特例,因為當時的原生種的植物利潤很好,利之所趨,投入此行業者一定不少。

加上溫室的改良、介質的改進、容器的開發,使得採自熱帶地區的原生種蘭花存活率大增,栽種者便愈來愈普及;二次大戰前,蘭花的培育中心在英國,戰爭前後移至美國,並逐漸擴及歐洲;1970年代,在歐洲種植蘭花的溫室面積共有100公頃,其中荷蘭排行第一,有56公頃,其次是西德的22公頃,主要的蘭屬為東亞蘭、拖鞋蘭(目前已更名仙履蘭)、蝴蝶蘭、嘉德麗雅蘭等;切花原以夏威夷為中心,之後逐漸移轉到東南亞諸國;尤其是珊達氏蘭花雜交種名錄(Sander’s List of Orchid Hybirds)建立了蘭花品種登錄制度之後,使得全世界的養蘭人士形成一個大家族,有系統的遵守規則風靡著蘭花。世界上所有植物品種,都無法如蘭科這麼有系統性的登錄制度。

建立蘭花的名稱與記載法,有助於大眾化的推廣,蘭科植物透過同種間交配,或近緣屬間交配,產生許多新品種,為了明確記載交配過程的遺傳系統,蘭花種苗商珊達氏(Sander’s),以與原種交配產生的種類再以學名為基準,命出園藝種名的新品種目錄《Orchid Guide》於1901年出版,蘭花的登錄制度就此開始。1961年之後的登錄制度移至英國皇家園藝學會(RHS),以《珊達氏蘭花雜種登記簿(Sander’s List of Orchid Hybrid)》相傳至今。登錄後的新種名不得再變更,此為蘭界的共同規則,蘭花交易時會掛上登錄牌,以標明身分,蘭友可從登錄種名查出其血緣和原種,其標示方式有一定的格式。

蘭心紀事

人類蘭花文化的形成,始自中國漢唐,成形於宋明,至清朝達到顛峰,歷經約二千年,受呵護的品種以俗稱的國蘭為主,多為蕙蘭屬的品種,經由文人雅士的疵迷,以詩詞、書畫賦予蘭花人格化、雅痞化而達到顛峰。歐洲由於地理位置偏於溫帶地區,原生種的蘭花並不常見,及至海運發達之後,由位於熱帶地區的殖民地攜回的各蘭屬植物,經由達官貴族的收集偏好,加上植物科學家的投入,使得人類更加認識蘭花的奧祕,繁殖的技術更臻成熟,玩蘭者更富挑戰性,賞蘭者更有樂趣性,蘭花從貴族專屬走向平民化,20世紀之後,在東方的感性賞蘭與西方的理性養蘭融合之下,逐漸流傳到世界諸國,而今蘭花可謂已經風靡全球,雅俗共賞的最高檔花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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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時代的蘭花迷

台灣被日本統治了50年(1895-1945年),史學界對「日據時代」和「日治時代」爭論不休之際,本書採用了耆老俗稱的「日本時代」比較貼近一般民眾的口語。日本總督府對台灣各地仕紳、富豪等社會領導階層採攏絡與利用政策,納入基層組織,建構台灣新領導階層,日人稱之為「上流社會」,以傳統科舉功名取得仕紳地位者,逐漸被與總督府合作的富豪所取代。日本時代的蘭花迷,不論是本土人士還是日本人士,都是富商巨賈或是政商名流才玩得起的嗜好。

台灣的傳統蘭蕙迷

劉黃崇德發現一篇刊載於1935年(昭和10年,民國24年)由「全台灣蘭蕙會」出版的《台灣蘭蕙誌》創刊號的文章,為黃茂盛先生收藏,劉黃崇德閱此文章頗有意思,乃譯成中文與蘭友分享,其重點在描述台灣於日本時代,甚至清朝時期,對於國蘭的來源、品種、買賣者、買賣狀況、蘭花身價等風行的狀況,約略獲知當時之玩蘭者的一些梗概,在蘭會的組織方面,台中蘭友會的創立比台北要來的早,每年舉行1-2次的欣賞會,台北同好欣賞會於1930年(昭和5年,民國19年)成立的,1932年(昭和7年,民國21年)創始交換競賣會,隔年成立蘭秀會,乃至1934年(昭和9年,民國23年)成立了「全台灣蘭蕙會」。

當時之玩蘭者如何瘋蘭花?對達官巨賈而言,他們有權、有錢又有閒,若要更上一層樓,就需要標新立異,與眾不同,搭配自己的身分地位,以滿足虛榮心,因此喜愛蒐集並擁有奇珍異草,就蘭蕙而言也是如此,偏好奇與異,奇者特殊也,異者稀有也,因此,專賣古玩或特殊藝品之販子便會投其所好,四處尋找好貨色,台灣的野生蘭蕙種類甚多,有些了解行情的在地人,便會上山採集,好貨色可以賣得一般行情10倍的價錢,轉手之後再增10倍,等到達官巨賈接手已達1000倍之譜,這種暴發戶心態引發許多人的好奇與投入,造成採擷風潮,此乃台灣光復之前的蘭蕙行情。文中所言達官巨賈絕大多數是日本人,參與蘭蕙組織、欣賞會、交換競賣會者,也都是以日本人為主。因為此刻日本本土正在瘋迷傳統的蘭蕙,因此不惜重金來台灣搜購。

張李德和與其先生張錦燦醫師生長於書香門第,也是清朝時期嘉南地方名士之間品蘭養蘭的重要人士,在日本時代他們夫婦倆成立了非正式組織「嘉義愛蘭會」,會員還包含不少日本人;她的「望蘭思母」之見解頗值得發人省思,她認為:蘭的母株,為生養後代,傾其所有滋養,乃至葉殘幹萎在所不惜。足見張李德和對蘭蕙的品味,延續漢民族的感性賞蘭,賦予蘭蕙人格化的精神價值,和一般的達官巨賈追求名利的品風有所不同。

本土洋蘭專業蘭園

台灣本土的洋蘭專業蘭園,在米澤耕一的回憶文章裡曾經提到過,然其內情台灣的蘭友付之闕如,幾乎無人知曉,好奇的劉黃崇德在偶然的機會裡,透過蘭友得知陳慶春的嫡孫陳國泰住家,乃刻意從嘉義遠赴高雄登門造訪,但陳國泰對自己的祖父所知有限,經由陳國泰得知他的大姑媽,也就是陳慶春的長女住屏東縣枋寮鄉的水底寮,遂又專程拜訪她,受訪者除了陳慶春的長女之外,還有陳慶春的兒子和媳婦,當時劉黃崇德70歲,受訪者平均81歲。劉黃崇德訪談後撰稿發表於《豐年》雜誌,他將陳慶春定位為「開啟台灣蘭花產業之始祖」,其大意摘錄如下三段。

據推算,陳慶春出生於1900年(明治33年,光緒26年)左右,是為望族家庭,自幼養尊處優,繼承了80餘甲農地、宅第等遺產,可謂富甲一方,在日本時代的確是風光透頂。他於台南師範畢業,在家鄉完成三年的義務職之後,發現志不在此,乃轉業經營農園,「慶春農園」於焉誕生。與其說他在「經營」農園,不如說在「玩」農園來的貼切。因為他不惜成本,投下巨資引進各種蔬果花卉做為種原,在台灣本土人士的農業史上,他創造許多私人農園的第一,例如開闢大規模農場、引進諸多的熱帶蔬果,進行栽培試驗、育種改良,包含我們現在所享用的酪梨、荔枝、人心果、芒果、蘋婆(台語)、白肉柚、洛神葵、黃秋葵、澳洲胡桃等等。甚至創下台灣農家的首例,蓋超級昂貴的玻璃溫室種起「溫室洋香瓜melon」。在藥草類有俗名叫做貓鬚草(クミスクティン)的藥草,是專治腎臟病的特效藥,另一種叫カチブテン是專治結石的化石草,這些都還流傳在台灣民間。

由於他喜歡玩別人沒有的植物,成果相當的特殊與珍貴,尤其是那些稀有的水果,以致聲名遠播,獲得日本昭和天皇御弟高松宮殿下蒞園視察參觀,建立起特殊的官民關係,其社會地位當不在話下。足見他的智識先進、財力雄厚、眼光獨到、抱負凜然,然而,他缺乏成本概念、不懂理財,加上闊爺個性,為人豪爽,農作之上品大多上貢官府,次品全數棄置,導致散盡家財、甚至負債累累,由後代子孫收拾,雖然留下一些農地,但在戰時根本無價。1942年(昭和17年,民國31年)他因過溪涉水腳指頭被鐵釘刺傷,得破傷風不久而喪命。

陳慶春為了種植蘭花,經常委託往來南洋的友人,帶回來一些蘭科植物原生種株,有時一出手就是一萬圓,可見他這個人的狂熱程度。他的蘭花遺作,劉黃崇德僅知道的兩個品種,其一是Dendrobium Takao,另一是Den. Daitowa,這兩個石斛蘭屬的品種都未曾登錄。陳慶春之子陳文華,家門前右邊大樹樹幹附著了像甘蔗般的石斛蘭,正盛開著一串一串紫紅捲瓣性花朵,劉黃崇德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台灣最早的交配種Den. Takao,劉黃崇德以他養蘭50年的經驗指出:

當我初入道,家父曾經說過,這就是慶春蘭園流傳出來的新交配種,而今尚記憶猶新。

另種Den. Daitowa才更酷,它的花形、花色很特別,陪伴筆者蘭花生涯近五十年之久,經歷了環境變遷以及景氣盛衰,浮浮沉沉的滄桑,還捨不得丟棄。雖然無法查考父母本品系,以我的推測,應該是Den. musciferam與Den. bigibum的配對。十不離九,因為樹勢總覺得有這兩個品種的綜合身影,花形與花色也錯不到哪裡去。

可見,陳慶春耗資將南洋的蘭花引種進台灣,可說是為台灣留下重要的部分蘭花種源,對台灣的蘭花產業發展不無貢獻;他雖然沒能為台灣蘭藝造就宏偉的成績,然而他以興趣的態度去面對蘭花,以專業的研究精神去栽培蘭花,實值得後進之蘭友學習。

本土洋蘭純趣味者

台灣本土人士跟上時代潮流養蘭花者並不多見,在《台灣蘭藝》找到的文獻有4篇,已經殊屬難得。

首先介紹台中的陳瑞南醫師。他是台中大肚人,推估於1892年(明治25年,光緒18年)出生,醫校畢業後在家鄉開業,1917年(大正6年,民國6年)開始對園藝產生興趣,蘭科方面有蘭蕙、蝴蝶蘭和劍蘭等,與同鄉人士蔡海春、黃朝應、張上苑形成同好小團體,1926年(昭和元年,民國15年)他赴日本遊歷攜回一批蘭花品種,1930年(昭和5年,民國19年)有日本蘭花販子田中勳來台中經營生意,陳瑞南算是大客戶,此外從島內、山田、下宮、台北川端町等業者也購入不少,有時從日本橫濱植木、翠香園直接輸入,1935年(昭和10年,民國24年)再度赴日本遊歷攜回大批嘉德麗雅蘭、喜姆比地蘭(Cymbidium,蕙蘭)等蘭花品種,由於品種不斷增加,蘭園也跟著擴建,並增加夜間照明,以便晚上作業,並採用先進的無菌播種法繁殖,這種繁植法他可能是台灣第一位;當時的台中農試所於春、秋二季舉辦蘭展,他的展品最受眾人讚賞。直到1945年(昭和20年,民國34年),他的蘭園可能是最大的蘭花標本園了。

其次介紹台中的廖以銳。他是劉黃崇德的父親劉黃朝金的愛蘭摯友,推算年齡,廖以銳1890年生(明治23,光緒16年),在日本時代1913年(大正2年,民國2年)廖以銳便熱愛栽培國蘭,屬於玩得起蘭花的社會階級,1919年(大正8年,民國8年)與朋友相偕赴印尼爪哇追求夢想,以種植咖啡為業,閒暇時仍不忘玩起蘭花,取材於當地的自生蘭點綴在自家的庭園,據聞種類繁多,於返台省親時都會帶一些品種回來,這些原生種的蘭花多數被屏東枋寮的陳慶春所接收,目前台灣擁有的石斛蘭(Dendrobium)、萬代蘭(Vanda)、腎藥蘭(Renanthela)幾屬皆是他所引進,卻於1947年(民國36年)被荷蘭當局遣送回台,但仍不忘養蘭、品蘭、參加蘭會和蘭展,與蘭友話蘭經。劉黃崇德的父親劉黃朝金為了提攜兒子走入蘭界,曾為劉黃崇德引見廖以銳多次。

第三位介紹台南的郭睿。他1920年(大正9年,民國9年)擔任台南州曾文郡下營庄長(相當於現在的村長),1921年(大正10年,民國10年)郭睿隨團赴日本考察地方行政和農園,首度看到種在溫室裡的蘭花,乃萌生種蘭念頭,買了石斛蘭20株、萬代蘭2株和嘉德麗雅蘭10株,並蓋蘭棚,展開種蘭之旅,從門外漢入手,一邊購買專書研讀,一邊請教有種蘭經驗的日本友人,在台灣光復前,台南、嘉義已有蘭園販售蘭花,郭睿在跌跌撞撞之後,到了光復前已經收集了嘉德麗雅蘭210種512盆,石斛蘭25種60盆,蝴蝶蘭19種100盆,萬代蘭2種6盆;1962年(民國51年)因霜害損失匪淺,遂決定蓋溫室保護蘭花。劉黃崇德將郭睿定位是「台南縣蘭人的第一號人物」,光復後他被推選為台南縣第一任蘭藝協會會長,並連任多次直到年邁方休。

第四位介紹台南的莊朝基。推估他出生於1906年(明治39年,光緒32年),依他自身的經驗敘說,在1929年(昭和4年,民國18年)前後,台南只有少數日本商人和官員,本土的醫生和高薪階級者,才會有興趣栽培洋蘭,他推測當時的蝴蝶蘭是從南洋輸入,嘉德麗雅蘭從日本引進的;這一年,他從日人經營的興隆園,花了2.5元買了一株剛從南洋引進的蝴蝶蘭Phalaenopsis schilleriana,2.5元對莊朝基而言是一筆大開銷,也是玩蘭之始,惟因過度澆水而爛死;之後又以6.5元向興隆園購買一株嘉德麗雅蘭原生種,開小型紫色花,引來許多友人觀賞,也分株與人分享。之後又有人從英國直接進口嘉德麗雅蘭三年實生苗,趣味者爭相購買,每株6.0-6.5元之間,遂使栽培蘭花者日增,有位糖廠退休職員大屋氏於東門栽培了5、60盆,其分株以2.5-3.5元分讓,使栽培蘭花者大幅增加;1933年(昭和8年,民國22年)之後,有中山和米澤從日本專程前來高雄、鳳山種植蘭花,因此業餘的趣味家有了更多的選購機會,但是隨著戰事日益吃緊之下,蘭花的培養呈現停滯狀態。

日本洋蘭專業蘭園

日本專業人士來台種植洋蘭,對台灣蘭花的專業發展有著實貢獻者首推米澤耕一。1933年(昭和8年,民國22年)正值年輕力壯的米澤耕一和他的同學中山林之助,毅然連袂渡海來到台灣,選擇高雄為他們的根據地。他們二人是日本千葉大學園藝系畢業的同學,原本計畫栽種水果,之後發現台灣的氣候適合種蘭花,他們共同成立了「台灣園藝生產協會」,該園藝所位於現今高雄市警察總局附近,由中山主導,米澤負責另一園藝所於鳳山,李金盛於1937年(昭和12年,民國26年)小學畢業後,至中山主導的蘭園擔任助理,1939年(昭和14年,民國28年)中山因故必須返回日本,15歲的李金盛便跟隨中山往日本,依然協助中山照顧蘭園。中山在台灣只停留了6年,之後他在日本蘭界地位甚高,曾擔任日本洋蘭協會(JOS)會長很久,可謂是日本蘭藝元老。

米澤耕一於1933-1946年(昭和8-21年,民國22-35年)期間在台灣從事蘭花事業,引進先進的無菌播種技術,提供台灣蘭界諸多的技術指導;米澤耕一回憶當時情景:當年抱著理想遠赴台灣開創蘭業,發現台灣氣候適合嘉德麗雅蘭生長,理應得天獨厚,奈何許多品種仰賴進口,外匯手續不便,遇到不少波折,加以名花多數掌握在豪門權貴之手,更是求購無門,米澤耕一回憶這段往事,仍回味無窮;米澤耕一指出,日本時代一株名花要價300元,折合小學教員半年的薪水,導致激起養蘭熱潮。經過12年的艱辛經營,正要開花結果時,奈何天不從人願,日本戰敗,結束了台灣的蘭花事業之夢想。台灣光復後,政府所接收的士林園藝試驗所有意發展洋蘭,得知米澤擁有蘭藝專業,遂延聘他為蘭圃技師,並將米澤氏手中的洋蘭也購買進圃,約定服務三年期限,他在此期間是創造「美齡蘭」奇蹟的首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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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千葉大學園藝系畢業的米澤耕一在高雄 鳳山經營的蘭園與家人、僱工合影。(李金盛先生提供)

另有一位蝴蝶蘭培育家管虎吉,以栽培蝴蝶蘭40年之經驗,敘說其栽培的歷程,當他將台灣蝴蝶蘭移植到日本之後,起初2、3年尚正常生長開花,之後卻枯萎死亡,為查其因,乃親赴台灣原產地觀察,包含環境、氣候、寄生介質等,他發現台灣蝴蝶蘭生性頑強,一個月不澆水不致枯萎,為何移植到日本就無法存活超過2、3年,遂從病蟲害防制、光線和水份之控制等作多方的測試,成功的培養了40年之久,此文他提供了6種栽培的方法,各種栽培上常見的問題,以及3種大量繁殖的方法。

台灣蘭藝片鱗半爪

除了以上的史料之外,以下的文獻比較零星,但仍值得一提,有助於對日本時代的蘭藝文化有更多的了解。

米澤耕一於1961年(民國50年)回憶起他在戰前對台灣蘭藝的一些印象。他說:屏東的氣候很適合栽培蝴蝶蘭,當時的「慶春蘭園」曾經培養了幾萬株蝴蝶蘭,積極從爪哇輸入石斛蘭和萬代蘭,並改良品種,尤其積極改良秋石斛,還有叫「大東亞」的品種很有名;片桐貞還說陳慶春曾送給他過,但他轉贈給後藤先生,種在山崎的蘭園,然而「慶春蘭園」園主去世後就沒落了;「慶春蘭園」曾經是荻原先生的委託栽培場;此外,屏東有許多業餘愛蘭人士,其中有一蘭友李明道,也專心培養蘭花。屏東公園種了許多蝴蝶蘭,當時相當有名氣,蘭棚朝東日照,頂端鋪稻草遮陽光,蝴蝶蘭是種在去皮的龍眼樹幹上,若在山區雖在乾季,只要有晨霧就不必澆水。在品種方面已有從美國、法國輸入,並做交配改良品種。米澤的蘭友片桐貞也提到在1932年(昭和7年,民國21年)將玻璃瓶苗賣了不少到台灣。

劉黃崇德指出:

日本時代的蘭花品種,有些是日本人從日本本土帶過來台灣的,也有從英國買進來的,像高雄鳳山有一位彭清良醫師,就是彭明敏的叔叔,就從英國直接購買實生苗進來培養,屬於私人的嗜好。(訪談稿,20150226a)

張朱金璋曾在1935年(昭和10年,民國24年)擔任陳瑞南的助手,經常接受他的指導直到半夜未歇,之後進入台中農試所服務也是受他的影響。依劉黃崇德所知,由於張朱金璋曾服務於台中農藝試驗所,負責管理蘭花,也從日本收集蘭花專書,習得蘭花栽培技術,是光復後少有的養蘭專家。(訪談稿,20150427)

陳石舜說,日本時代的蘭花是屬於皇族、名流、高官、文人雅士的觀賞品,一般民眾若有養蘭,反而會招來冷嘲熱諷、批評訕笑。

台灣光復初期,政治環境閉塞,何以台中地區擁有多數的嘉德麗雅蘭繁殖母本,為解開此一歷史迷團,劉黃崇德採用田野調查方法,親自走訪當地蘭界耆老,獲得以下推論:在日帝專制時代,凡是國家大慶典來訪的外國權貴帶來的禮儀,莫不以嘉德麗雅蘭最為上品,雖有「新宿御苑」的溫室與成熟技術可以栽培,然而在二次大戰期間,因為加溫用的能源吃緊,為了保護皇家與國家這些蘭花,乃移植台灣避險,考慮的地點就是培育出「蓬萊米」奇蹟的台中農業試驗所,隨著戰爭的變局,漸漸地有些流落民間的機會,被養植在宿舍旁,戰後這些宿舍配給公教人員當宿舍,蘭花被拋棄在路旁,這些稀世奇珍的洋蘭,被內行人用布袋一一撿拾回家培養,造就出台中地區擁有多數的嘉德麗雅蘭繁殖母本。以上雖是臆說,卻也合乎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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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林之助(前排中)、米澤耕一(後排左 一)、李金盛(後排右一)。(李金盛先生 提供)

蘭心紀事

本章收集到的史料看似零散不全,但仔細閱讀後發現多數都是當事者的回憶紀錄,是相當寶貴的第一手經驗。經由整理之後,可以看到台灣在日本時代蘭花迷的一些梗概。在蘭花的偏好方面,台灣本土的傳統書香門第之望族,仍然承襲漢民族明清以來對蘭蕙的欣賞與品味,吟詩歌詠、行書作畫以自娛娛人;日本本土此刻正風靡蘭蕙的稀有種和變異種,紛紛到台灣來採集或採購,這些達官貴族他們以何種的欣賞與品味方式,不得而知;在洋蘭方面,經營專業蘭園者,台灣的本土人士不如日本人士多,雖然整體的產量有限,但仍足以供應一些富商巨賈或達官貴族的需求,他們設法從日本本土、歐美和南洋地區進口昂貴的品種,進行雜交以培育新品種,其中以米澤耕一引進的無菌播種技術貢獻最大;在風靡洋蘭的趣味者方面,仍以日本人士在台為官經商者占多數,台灣本土經濟條件較好的醫生或任職政府機構要職者方有能力玩洋蘭,其中持續玩到光復之後者,皆是光復初期台灣蘭藝之翹楚,推廣台灣蘭藝重要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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