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淚,暗夜,為誰泣?女人生命,時間,為誰憂?
抒情,感性訴說女性在社會,種種心聲,與其關聯的伴侶、家族、生長土地,牽連一起,紛雜眾多因素,集結於《心悶》,詩集可視作凃妙沂生命之旅,旅途過往,總有悲喜相交,但女人的情,在每個佇留時分,均記憶深刻。
情傷女人,如何回憶?以利劍為隱喻,傷痛便在刀割傷痕,顯現,〈心肝頭的劍〉刺入的是心,比形體肉身,痛徹。詩開頭,隨即將此份情感傷痕描摹,傷害行動雖已過去,記憶情緒卻不斷蔓延……
請你共我心肝頭的劍拔起來
伊插甲這呢深(28)
追尋疑問引線,閱讀暫停傷口深處聯想,血色氣味,從沒有明說劍插入時刻,一點一滴侵蝕讀者心靈,尚未拔除的劍,讓即將噴發血液,慢速流動,「這呢深」力道終止於過去,造成未來留有疤痕的證明。
時間交錯,成為閱讀新奇,悲傷氛圍建構在抽象傷痕,現實心傷,隱喻明顯,引領探索疑問後,暗示語言。後續9行,給予事件發生的提示,但仍屬抽象,靜默湖邊,女人,六月時空背景人物一一出現,空無任何理由「劍位空中穿射過來」,「目屎」、「哀愁」集結聚焦在女人身上,情感持續發酵,她對已逝時間、已逝空間,探問:
我誠想欲問你
你的手夯著劍的時
敢有過一絲絲仔躊躇?(28)
悠長溫柔話語,一直衝突情傷女人的心,即使記憶不美好留下缺陷,她仍是運用柔軟語言來訴說這份愛,「躊躇」當然可指控訴情傷原因主使者,不過,從引用兩段疑問起頭與結尾,詩猶如跌宕在女人呢喃心底,未有強烈反擊,將女人困鎖於記憶。
剛毅女人,如何展現自我?〈親像石頭的女子〉看似頑強,但性格中,透露許多認同情愫,來自生活,來自土地,來自家國,造就石頭堅硬特質,翻轉原來柔情女性樣貌,將她刻劃為理性、意識強烈。
我想欲給你講
我是親像石頭的女子
無過我毋是天生親像石頭
是環境來造成
我有刺桐花嬌艷的外表
內心卻親像石頭遐固執
這個世間猶無我的位置
愛爾蘭佮阿根廷佮科索沃的人民
佇世界攏有一个棲身的所在
我佮你無同款的命運
每一擺我欲寄批信給你
這款的哀愁
就夾佇批內寄予你(44-45)
第三段呈現女人性格轉變緣由,柔美刺桐花,卻有強硬「固執」之心,詩人沒有使用寫實來對應女人與外界關聯,反而以柔性語言呈現女性意志,接續依循「愛爾蘭佮阿根廷佮科索沃的人民」暗示,可知這些國家擁有同質色彩,即經過獨立運動而為自主國家,生長臺灣的她,不使孤單,因命運更能連結同境遇之友,用信件把「哀愁」傳遞,抒發其感慨。
女人有憂愁?答案是肯定。看似無聲無息土地,也如同女人擁有柔軟脆弱的心,凃妙沂將島嶼陰性化,首段〈島嶼的憂愁〉,即把颱風隱喻男性(查甫人),颱風如旋風,一去不復返性格,徒留憂愁女性:相對男性,女人為永恆停佇的土地。
秋天的時陣,島嶼就有小小的憂愁
彼風颱一去就無消無息,彼個查甫人亦是
……
秋天的時陣,島嶼就有小小的憂愁
彼溪水一去就無還頭,彼歷史亦是(58)
此為第一、五段,引文呈現同一主題反覆,相互對應詞語,溪水與歷史象徵時間,均有不覆返之意,於秋思季節,憂愁情感不斷藉由無法返回的時間、人事進行思念。
秋後,冬來,時間荏苒,島嶼會記得……?
外在環境隱喻內在心靈,看似外表的土地變遷,卻包含眾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島嶼正入冬,一年一年,溪水如何造成波動,村落如何感受時局,都抵達詩的末聲曲調:
每一冬,溪水攏愛經歷山崩地裂的波動
每一冬,庄頭攏愛經歷錐心刻骨的疼痛
佇無人行榻的山崖佮溪崁
佇伊埋骨頭麩的荒郊草堆
佇伊蝕骨的萬丈深坑
……
用葉仔的皸痕為土地默哀(58)
島嶼充滿悲傷史事,透過「埋骨頭麩」、「蝕骨的萬丈深坑」,血痕歷歷在目,既使時過境遷,傷痕依舊,以葉的「皸痕」聯想,落至土地的樹葉,默哀著島嶼境遇。〈島嶼的憂愁〉充滿幽暗色調,從憂愁起,默哀結束,蓄積在土地內在,眾人難以領略的歷史滄桑;溫柔語調,無歷史性堅硬刻劃,僅只憂憂展現荒煙蔓草中,曾經此地,因社會、因時局而埋下的生命,但這些青春歲月像被人遺忘,「一去就無還頭」,憂愁氛圍,壟罩島嶼。
母性溫柔,亦是女人一部分,〈花蕊心有一个阿母〉則藉由自然外物,側寫母親,她的青春、她的擔憂、她的辛勞、都在樹葉吹動中,作響:
你惦惦聽,踏佇樹葉頂面的沙沙聲
焦去的葉仔將家己捲起來
阿母的青春無張持猶捲去內底
伊掃過這邊的小路一千遍
沒一遍是為著家己
風吹過心頭的門
有淡薄仔憂愁(31)
「沙沙聲」樹葉錯動聲音,時間與葉子相撞,賦有一段時序的隱喻,呼應母親掃地聲音,沙沙聲伴隨青春的消逝,之後,青春連結於葉枯,女性默默勞動,猶如無聲無息的枯葉,捲起自身,葉與母親相互烘托。憂愁仍持續,在島嶼意象,深刻體悟,此時此刻,母親持續擔憂,掛心……
牽掛為何?愁容因「你」,綻開美麗微笑。
等阿母轉來,你的眉頭就會開花
花蕊心有一个笑微微
坐佇頂面
無愛講話的阿母(32-33)
原來母親等待孩子返家,艷陽高張的晝,母親青春,便在清掃家園,流逝,迎接每日傍晚,她的勞動於時間循環,沉默付出,親情聯繫在你與母親的眉目,眉開、眼笑含蓄表情傳達內心永恆的牽掛。
女人生命和淚水,交織土地生長,時間長河在女人留下痕跡,也在土地遺留記號,匆匆歲月,女人感受生命悲喜,承受時局遷變,她依舊在門,候等歸途的孩子;同時,島嶼也不曾改變,土地仍默默承受歷史血腥與暴力,不為人知的墳塚,是青年遊子歸途,他們種下了憂愁,在島嶼,遍地開花。凃妙沂《心悶》孕育深厚情感,將生命轉化為詩,吟唱抒情曲調,如詩內堅強訴說:「我會醒來為你唱悲傷的歌」,持續為土地灑下愛的種子。
引用書目:凃妙沂。《心悶》。台北:秀威,2016。
原文刊載於《台文戰線》,45期,頁8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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