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里的冬天,湿气总是喜欢夹着寒冷,一并侵袭「意气风发」的人儿,这天气冷的彻骨,不觉令人手脚冰凉,虞萧沏了一杯暖茶,烘着冰冷的十指,等手骨不再冻的僵硬时,方从火花盒里取出一根「自来火」,只见他的两根手指捏住火柴梗,手腕顺势向外一拐,那火柴头便“哧”地一声燃起烟火,虞萧见状随即右手捧住一盏煤油灯,俾使那坨灯芯棉线引向烟火。
他喜欢这盏北洋时期的煤油灯,见到这盏灯仿佛内心的灵魂之焰正在幽微地悠晃着悠晃着,这是姆妈当年陪嫁时的旧物件,虞萧扶着煤油灯走到八仙桌旁,只听到八仙桌上发出「叩」的掷落声,这屋景便亮堂堂地浮现出来,只见一坨「灯芯棉线」浸躺在煤油里,看似这般「割肚牵肠」,想必是有一段曲折百回的故事想和众人娓娓道来,到底是说不尽缘由的。
这灯火衬着「绿透亮」的琉璃璧显得别致,表面刻着一个偌大的「双喜」,那灯火透过琉璃泛着光晕,倘若能在此时吃上一盏暖人心脾的「玉叶茶」,配上此番此景,想必心窝处会流淌出一股暖流来!
如流的岁月悄无声息地淌过,使得现世的喧嚣慢慢趋于心中的宁静,虞萧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觉愣笑起来,到底镜子是不会骗人的,他笑时眼角褶皱出来的鱼尾纹包藏了数不尽的人生阅历......
正应了那句「岁月无情催人老」,人到中年,他活的愈发明白,他笑自己活得太疯癫,用疯癫去掩饰理智,用快乐去欺骗痛苦,用镜中月水中花去冲刷现实的不安全感。他喜欢做无聊透顶的事情,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填满他精神上的空洞。
对于虞萧来说,人生最大的敌人莫过于无聊,若是不留下些故事岂不是白活了?正欲他内心淡泊起名利来,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幕幕旧时蹉跎的光景,此刻的他内心正掀起一股翻江倒海似的浪潮,他试图寻找心中的宣泄口,或许是压抑自己太许久了,索性借翰墨抒写抒写,吐绝下心绪。
虞萧拿起笔杆的那一刻,眼前浮现出那个她,只是刹那的音容,她便瞬间既逝。只觉屋子里的空气透着凉爽的快意,一阵空气静流游动,那焰苗喘息着幽微的气息,犹如鬼的鼻息,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这时,墙壁上的投影顿时生动了起来,瞧着窗外萧瑟的树影斜倚在墙上摇曳,虞萧的内心是安静的,只见他摊开八仙桌上的那封熏黄色的信笺,伏案提笔,似有心绪要写,想必这故事便要从信纸上的翰墨说起了,若煤油灯熄灭之时,便是笔墨干涸之际。
(一)
热起笔来再来回顾下北洋时期的经济,总结一句话「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不论从任何的角度来看,都是趋向下坡,愈来愈糟,从国人生活的煎迫,就可见整个国家经济,从国家经济的影响,就可以想象个人的生活。这一边年来已成战火世界,战祸遍及大半个华夏,农作者失其田亩,少壮者被迫当兵,老弱者转为孤寡,灾黎遍地。外面局势风云变幻,人人皆有身世飘零之感,心中难免有「飘零无寄处,感荡有吾身」的痛楚,这是一种找不到认同、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一种比「异乡人」还要迷惘、比「失落的一代」还要徬徨的伤感。
旧时的年轮一圈绕着一圈,使得岁月稍显冗长,在战争淬火的年代,人性的物欲显得窘迫且惆怅,所以惆怅来惆怅去肚子里亦是没有油水的,直到黄河决堤,灾黎遍地,国之将倾,到了后叶不断贬值的金圆券竟不及一张草纸的价值,不仅喂不饱人民的肚子,反倒成了惙心惙肺的累赘,令人心累不堪。
有一日「天狗食日」,坊间盛传这是要「江山更迭改旗易帜」的征兆,顷以秋风扫落叶之时必是江河日下一泻千里,不久就传出张学良「东北易帜」的消息,与此同时这股江河日下的晚风也刮到了深墙高院的虞家,一向习惯了世外桃源生活的虞家人这次迎来了「蚂蚁搬家」似的繁忙景象。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震的枝头的燕雀皆云游去了。“少爷,该走了。”佣人张妈翻滚着薄嘴唇嘟囔了一会,不耐烦地催促着,只见虞萧颤抖着双手,从脖处摘下一块玉佩来,交到覃梅态的手里,虞萧手指紧紧相扣梅态的掌心,落泪道: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它。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曾许诺带你去法国「普罗旺斯」看花海,一定帮你实现诺言,等我回来好吗?
张妈见状,不分青红皂白,硬是上前一个巴掌朝梅态扇去,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梅态应声捂着脸栽倒在地,她眼里噙着泪花,铁盯盯地瞅着张妈,愈发觉得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没想到这个佣人下手会那么重,眼前的张妈装腔作势的样子和之前和蔼可亲的她判若两人,梅态暗自痛心:真是人心隔肚皮,平日里我待她不薄,一口一个张妈称呼,如今却和我撕破起脸皮来。
虞萧推开张妈,护住覃梅态道:你这是做什么,她那里得罪你了,你竟要这样对她。
张妈双手插腰嗔道:少爷,你不要护着这个小妖精,这是姆妈的吩咐,这个小妖精只会凭着这股子狐媚劲来迷惑少爷您,把您勾的象是丢了魂似的,坊间又有传言,说您是学「杨乃武吃小白菜」。你这样败坏门风,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们虞氏一门号称「江南四大家族」,你这般大逆不道的行径让老爷和太太的面子往哪里搁呀!
虞萧全然不顾张妈说的这番说辞,只是深情款款地望着梅态,但见他迎身上前,紧紧握住覃梅态的手腕说道:你为我受苦了。梅态听着这番话,不觉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情浓到一处,心中的苦水只能在泪框里荡漾,似有许多幽怨想说却不能说,只能含情脉脉地泪眼相对。
梅态泪眼婆娑,哽咽道:少爷,看来我们的缘分已是到了尽头了,当初私奔的日子你我所经历的苦难今世是吃不完的,你为了我放弃荣华富贵,活得像一条丧家狗,目的就是为了和梅态在一起,不让我吃半丁点苦,梅态此生感激不尽,无奈造化弄人,终究还是无法冲破现实的枷锁,你竟要这样狠心抛下我去法国,梅态谁都不怨,只怨自己命薄,说完就从衣袖里拔出剪刀,朝着自己的咽喉要害刺去。
虞萧紧绷住神经,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硬是从她手上夺下了这把致命剪刀,虞萧一把搂住她,紧身上前依偎住,使她动弹不得,低声道:何必那么傻,为了我这个负心汉不值得,你这样犯傻我走不了,若是想喝一碗孟婆汤,也是我先走一步,你若是想不开,那我先去了,说完虞萧捡起地上的剪刀,假装朝自己的要害刺去,梅态见状慌道:不要,不要做傻事,梅态再也不做傻事了,说完二人抱头痛哭。
张妈伸出肉实的手抓,从梅态的衣篼处掏了个底朝天,翻出那张折旧了的船票,张妈蔑笑道:彻底断了你的灰姑娘念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姆妈看你和少爷情分一场,特意给了你些银元,你就安生地回你的老家,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吧。
虞萧恶狠狠地盯着张妈,骂道:你个下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当初我雇佣你这个老妈子是让你照顾梅态,不是让你来狗仗人势的,你给我滚出去。
张妈悻悻然退去,虞萧落泪道:梅态,我向姆妈求情,一同带你走。
覃梅态紧紧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蹙着眉头泫然欲泣,说道:不用了,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们都经历了,他们竟然不折手段硬是要拆散我们,你也不必为难,我们就此分手。话音刚落,梅态终究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合上眼睑的那一刻,不禁泫然泪下,临别之际一副敢自涕零的悲怆之情,她和虞萧感情至深,早已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如今硬是要拆散这对鸳鸯难免令人心生痛苦,奈何命里相思一线悬,要想斩断这情丝,唯有自行了断。梅态把心一横,手握剪刀欲自行了断,虞萧见状慌道:梅态,千万别做傻事。
梅态眸子里挂着泪,嘴角却浮现出两只酒窝,回眸含泪一笑:我留一束青丝,作为相思之物,将来你在法国想起我,可以拿出来看看。
虞萧直起身来,双膝却麻木地使不上劲来,踉跄了几步,神情慌张地朝着梅态嚷道:不,我现在就去向姆妈求情。
说完,虞萧一头栽向门栓,双掌猛地用力一推,那门“吱呀”一声敞了开来,虞萧趔趄着脚,身子东摇西晃,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坚毅的,他相信只要以死相逼,姆妈一定能成全他和梅态的婚事。
(二)
虞萧走至「虞宅」,一抬头,猛见砖雕台门阳刻「鸟革翚飞」阴刻「相辉余粒」。他二话不说,双手猛地推开大门,但见那大门前的照壁三开间,中高二低,照壁上悬刻「家循四御」四个大字,外面还绕了一圈盘龙,左右厢房通排六间三弄,厢房的门额上写着[可以栖迟],“以”是异体字,此词出自《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虞萧呆呆地望着门额上的诗句若有所思,瞅着字面上的意思联想起此处厢房正是和梅态幽会的地方,不觉睹物思情,想起了当年在庭院内的桂花树前和覃梅态海誓山盟的情形来,彼此在桂花厅幽会的时候,梅态当面剪了一束青丝用红绳绑成蝴蝶结作为定情交予自己,想起那一幕虞萧想不觉鼻子一酸,不忍泪眼相见。
这时院落的一片丹枫随着一阵彻耳的秋声潇落了下来,虞萧抬起头,似乎寻见了什么,于是伸出掌心,身子却逐着漫天飘零的枫叶一阵小跑,不觉眼泪怅望而出,忍不住仰天哀鸣,这副悲腔犹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凉,此时的他仿佛觉得一切都嘎然而止,时光恍若隔世,梅态随着树的光影渐渐地呈现出轮廓来,只见梅态应着景儿驻足凝望枝头的红叶,原来是他寻见了意中人的幻影,虞萧寄情相思,赋了一首往日的填词,有词为证:
《一线悬》
自作多情的天,
忧郁的心情好一些。
忘情须臾在苦海断崖之边,
有谁能顾及我的脸。
想牵住你的线,
却止住想说的语言。
命中注定和你相思一线悬,
你却垂头踽步泪别。
忘见你蜷缩着身体留下伤心欲绝。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两情缱绻。
爱情的生命线请别短暂告别,
相爱切莫凄切。
望见你蜷缩着身体留下悲恸欲绝,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两情缱绻,
爱情的补给线,
请别短暂话别,
相守切莫赋闲。
覃梅态循着朗诵声直径走到虞萧的跟前回眸一笑,顿时脸上的笑靥深嵌出两个酒窝来,显得娴妖有致。然而这只是虚景一场,虞萧展开双臂,身子向前一倾,正欲拥抱她,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虞萧回过神来,直奔而入「内明堂」却又见到了另外一副情景,只见姆妈正端坐在座椅上剔牙,虞萧强压抑住自己急切的情绪,鼻孔里却喘着粗气,双眼愣愣地望着她,气喘吁吁地道了一声:姆妈。
姆妈见虞萧直奔跟前,却不正视瞧他一眼,亦不吭声,想先搓搓他的锐气,虞萧急红了眼圈,急道:姆妈,梅态对我不薄,您就应允了我带她一起走吧!
姆妈脸色铁青,虞萧见到她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顿时锐气消磨掉一半,半晌才从嗓子里冒出话来:姆妈,再不带梅态走,时间就来不及了。
姆妈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虞萧见她这幅臭嘴脸,心中固觉她没安好心,果不其然姆妈发话道:你不是贱民,你是虞家的少爷,是贵族,血液里流淌着祖上对你的殷勤期待,满清的时候我们投靠了曾家享尽荣华富贵,如今我们又选择投靠宋家,目的是为了我们虞家世代荣华富贵,你以为我们虞家的基业得来容易吗?在这个乱世,要想守住这份家业谈何容易。
还未等虞萧反驳,姆妈用极具丰富的表情继续蔑笑道:你到好,整日泡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你以为你是李后主吗?可以手提金缕鞋,不要白云乡只要温柔乡了!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留着黄花闺女的身子来博得你对她的感情,像这种贪图荣华富贵的穷鬼就是想用这招伎俩来自抬身价。
姆妈睃了一眼覃梅态又回头正视前方,只见她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目光显得虚透,象是早已洞穿人心,冷笑道:覃梅态你给我听着,你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心气不要太高了,太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只有坏处,我是过来人,我提醒你,花无百日红,回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过好自己的营生才是硬道理。
虞萧定定地注视着姆妈,嚷道:如果你不同意带梅态走,我哪儿都不去。
这时佣人张妈拖着茶盘,端了一杯「玉叶茶」朝姆妈奉上,姆妈啜了一口茶水,不耐烦地说道:对于那些贱民,你又何必动什么真感情,虞家偌大的一个家业你以为会随便交给一个贱女人管理吗?她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居然敢打你的主意。
虞萧急切地回应道:姆妈不是的,是我硬纠缠她她才从了我,梅态冰清玉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
姆妈向虞萧睃了睃白眼,口腔中含着的茶水猛地朝虞萧的脸上喷去,嚷道:畜生,虞氏家族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平素玩了那么多女人,都没见你动过什么真感情,怎么对一个黄毛丫头动起感情来了?这些穷人你可怜她们什么,都是一群想攀龙附凤的贱骨头。
这时,梅态从庭外姗姗来迟,只见她穿了一件素不考究的粗布衣裳,胳膊腕子揽着一个收拾好的包袱,梅态眼角挂着泪,眼睛定定地望了一会虞萧,泪珠不禁滚落下来,又回过头去正视着姆妈,先是鞠了一躬,说道:姆妈,梅态按照您的吩咐要回老家了。
虞萧听到梅态要走,心中窜起一团怒火来,只见他两眼透着仇光朝向姆妈怼道:你个老太婆,不也是从底层的丫鬟上位来的吗?说完又转身面朝梅态,又双手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痴情地说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天就塌下来了!
姆妈猛地站起身来,脸气得铁青身子直颤抖,食指点着虞萧的鼻梁嚷道: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学起贾宝玉来,整日泡在女人的胭脂堆里有什么出息,这贱奴也配和你这样滥情,没有我上位生了你这样一个孽种,哪有你这桩风流韵事。
梅态听了姆妈这番训话,顿觉颜面荡然无存,又无从发泄,只能蹙着眉头眦睚不快,到底眼泪是藏不住委屈的,梅态双膝下跪,给姆妈叩了一个响头,随即起身,提携着包袱挪了两步,回眸对着虞萧泪眼相笑,继而闪身踱步就走,虞萧正欲去追,却被张妈拦路挡住,从此二人泪眼相别便相忘于江湖,有词《无情过客》为证:
《无情过客》
雁背夕阳欲落寞 谁能半世浮槎独醒过
我愿意是个过客 举步太平世道来祸国
世上俊男本不多 我只不过是个平凡人
蒙住眼不分俊丑 你就别在为眼缘发愁
曾经喜欢为何变成路人
有心未能如愿儿女情长
感叹大漠孤烟 逼直荒芜邪道
我舍去美好设想
原来梦醒愈发痛不欲生
无情就像沙漠没有边际
人情世故我懂 如今真正看透
奈何眼里容得下
回到曾经的岸头 也只不过是个无情人
看见我迷失自己 你却选择自私和冷漠
曾经喜欢为何变成路人
我舍去美好设想
感叹大漠孤烟 逼直荒芜邪道
我舍去美好设想
曾经喜欢为何变成路人
有心未能如愿儿女情长
人情世故我懂 如今真正看透
奈何眼里容得下
(三)
爱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摧残,再见亦是陌生人,覃梅态内心深谙「门不当户不对」这个道理,这段情虽未盖棺却早已定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如今已惘然。对于她来说这一切的努力皆是徒劳的,穷人永远是穷命,灰姑娘的梦皆是妄想。
为了一段情宁愿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促使梅态看破了尘世间的虚伪,什么是爱情?对于她来说,爱情二字无非是最可笑的「欺世谎言」,这是她总结出自己之所以失败的教训,她不甘心自己活在悲情的世界里,活在贫穷和痛苦之中,她清楚贫穷就象是癌症,只会让活着的人饱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她心有不甘,曾几何时幻想着自己是一位灰姑娘,终有一日可以嫁入豪门,过上太太一般养尊处优的生活,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她所梦寐以求能够驾驭自己的男人曾经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却又只是昙花一现,至此她失去了依靠的「主心骨」,对于不能独立自主的女人来说,失去了靠山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失落感,这种失落的感觉禁不起岁月沧桑的洗礼,只会让人心生沉沦之感。
正当她内心沉浸在痛苦之中时,远处走来一位长眉老和尚,一炷香的功夫,那和尚便走至梅态的跟前,但见那和尚神采卓荦,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腰里悬着一个布袋,清瘦的面貌俾使颧骨高凸,眼神显得清濯,似如明镜。
良久,那老和尚低眉说道:阿弥陀佛!无心愈贵而愈贵,无心愈足而愈足,女施主我见你是不世出的红粉佳人,然而你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有些富贵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施你一串佛珠,希望你顿悟暂时与究竟,顿悟今世已惘然,伤心便是唯一的造物,心苦才能明智,希望你顷以佛法,明心见性,掸拂虚无,飞渡迷津。说完,老和尚拂袖一挥,转身便是天涯。
有诗为证:
《本来无一物》
当初懵懂中的我 和本来无一物的你
生命间的佛缘 是为了众生六道轮回的交错
是人皆有对和错 须度化心中的恶魔
虚无了所有 人生的解脱须刻刻去浇存厚
乘富贵祛贫苦 凡所有虚妄不求
以贪心见风流 会迷俗徒增烦忧
本应超俗我自己 却无法越过红尘愁
怪只怪那颗尘埃染上心无旁物的清修
乘富贵祛苦贫 凡所有虚妄不求
以嗔痴见风流 会遁俗徒增忧愁
顿悟暂时与究竟 顿悟今世已惘然的我
是若当来世必争做浮游 试问明镜有无佛
梅态望着老和尚远去的身影象是被怔住了,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对刚才奇遇老和尚一事不免心中好生怙惙,这时隔壁传来一阵萧瑟的琴声,时而急遽如暴雨倾下,时而缓缓如小桥流水,令人听之忘寐。梅态心下沉吟:听这漫漫琴音,也不知隔壁抚琴之人姓甚名谁?
她正听着来劲,琴声突然戛然而止,梅态不觉眉头一皱,立起身来推开门,怎奈蓦地一相逢,便逢世间有情郎,梅态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只见男子抱着一把落霞式的古琴,已经站在梅态的房门口等候了,他穿着一件从别人处借来的灰色西装,套在他的个子上象是「包素鸡」显得很紧缩,脖子处围着一条泛黄了的白围巾,脚下配的却是一双黯淡失色的皮鞋,这副打扮到了覃梅态的眼里反倒成了不伦不类的了,梅态呛道:这么烂的衣品也敢来吓唬人,出门见人最基本的礼貌就是穿着整洁,瞧你这幅穷酸样,这么多年了,能出门见客的皮鞋还是三年前的那一双。
那男子露出腼腆的表情,挠着头憨笑道:闻讯你恢复了自由身,于是出门走的着急了些,也就未曾留意自己的打扮了,至于穿着打扮,我觉得耐穿就好了,何况人贵在精神二字,人无精神不立,何必追求奢靡浮夸之风。对了,听闻你哥说起你,说是已经不再虞家当丫鬟了。那男子会心一笑,又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好了,你可总算恢复自由身了。
梅态蔑笑道:还自由身呢,我问你,活在这个出门就要花钱的世道怎么能让人活得安生?若是没有钱又该怎么活?我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没事还和妈子们在佛堂吃斋念佛,活得比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要多逍遥自在哩!
只见男子把琴撂下,脸上顿时无喜笑之色,忍气吞声地讥笑道:哼!这么说,你还挺留恋虞家的日子,这辈子没有投胎做虞家的千金大小姐怪委屈了。
梅态脸色大变,听出这番话极具讽刺意味,又是针对她的,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现在能干啥?一个女人在外面漂泊又谁人能怜爱?唯有虞家的公子对我不薄,至少给过我一时的荣华富贵,而你只是一个落魄鬼。又有什么资本养我这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花瓶呢?
男子面露囧色,质问道:徒博眼前虚荣,你总是念念不忘的妄想换来了岁月静好了吗?
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出生比我好罢了,我又哪里比不过他了?
梅态不屑地说道:林不悔,不要让我笑话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货色,生在这个乱世你还是先考虑养活你自己吧!至于你问我哪里比不过他,你其实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更明白。话又说回来,刚才我闻得你抚的琴声,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这是一首《广陵散》,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也别装作自命清高了,你不是嵇康,嵇康可以做到心在物外,身在神游,而你这些年就为了等我一个人图的是什么目的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了,我只是碍于给你颜面没有说穿罢了。
林不悔争辩道:真的是一派胡言!那张脸瞬间拉的像条幽怨的苦瓜,讥笑道:哼!说来说去,我就是没有他身上的贵气。
梅态冷冷地说道:我很感激你为我耽搁了这么多年,可是感情是不能强求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相配的,我已经过惯了养尊处优一般的生活,虞家的少爷把我当花瓶养,而你只是一条永不翻身的咸鱼,是没有实力供养我这个花瓶的,就算你穿成上流社会的小开,你的风度依然和他有天壤之别,因为你没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你的父母只是一介农民,大字不识一个,你现在所谓的才华没有人赏识你,而虞少爷是吞过洋墨水的人,英国牛津毕业,最早一批清廷公派留洋的大才子,祖上跟着李鸿章办理过洋务,且能说六国语言,你应当自愧不如!
林不悔睃了一眼梅态,眼神显得犀利,又长吁了一口气,合上眼睑,叹道:我说不过你,你也不用拿他来压我,我只问你可曾记得我们青梅竹马的日子?我记得孩提时候的你曾说过:嫁汉就要嫁不悔哥这样的男子汉。
从小都是我在护佑你,没有我省下来的口粮,你早就被人卖了,当年你的亲妈硬要把你卖了换头猪来喂养,说是生个女娃不来钱遭罪,还不如养头猪好下崽,是我跪在她的面前求她不要把你给卖了,还悉数把我从家里偷来的鸡蛋交给她,你这才没有被人贩子当牲口给兑换了。
在一番口舌之争后,覃梅态念及昔日林不悔的好来,心中不免有些感触,于是少了些声色俱厉,态度也不像刚才那样盛气凌人了,只见她眉头一皱,显露幽怨之情,对于她来说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今生恐无再见意中人了,其实她压根不想遇见林不悔,见到他总觉得自己有一份人情债需要偿还,她想把话说穿却又欲言又止。
屋内绿油油的煤油灯泛着光晕,照的她神情恍惚了,不觉想起和虞家少爷稍纵即逝的那段情,那时候的虞家少爷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穿的每一套西装皆都一尘不染,皮鞋永远是擦得干净锃亮的,而自己身边还有妈子们伺候着,妈子们会教授她各种礼仪,每日里出门都有汽车夫接送,有一次虞家少爷带她去游泳,一枚钻戒掉落进池子里不见了,她却丝毫没有心疼,因为她挥金如土,这一切物质条件都有宠她的少爷作为保障,这对于出生穷苦人家的女子来说,是万般不敢想象的。
现如今这一切皆都烟消云散了,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她又瞧了瞧林不悔的脸庞,没有半点和虞家少爷的相似之处,她的神情开始落寞,却又不敢直视面对他,只是谈谈地说道:你在等什么?
林不悔表面故装作镇定,内心却早已忐忑不安,他以不变应万变,安静地端详着坐在窗边一旁的覃梅态,只见一缕懒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穿射进来,安详地打在她的身上,皮肤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温润如玉,那双冰清玉洁的纤纤玉腿时不时地变换着姿势,林不悔咽了咽口水,面色涨得通红,只见他从座位处直起身子,左手揭开西服的纽扣脱去外衣,当着覃梅态的面来回踱步,象是在等她发号施令,覃梅态瞧着他,早已心领神会,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哪有不偷腥的道理,终究人情债是需要肉偿还的,于是解开衣裳的纽扣,但见她肩膊处露出两湾雪色一样的新月,在绿油油的煤油灯照映下显得妩媚动人,林不悔见到这般女色开始按耐不住了,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随之呼之欲出。
只见覃梅态早已心领神会乖乖地躺在床头,在台灯的映衬下面露潮色,不一会儿,一阵温言软语低吟的销魂声从覃梅态的口中袭来,也不知覃梅态竭尽卖力的这套本事是从何处学来的,林不悔那颗寂寞的心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腾而下,早已按耐不住躁动的心,今晚他只想尝一瓢桃花带露的云雨之水,梅态起伏着胸前的丘壑,望着这个闷骚货问道:你是不是不近女色?
林不悔先是愣了一愣,踌躇了一会不知如何解答,遽尔低下头想熨帖住她的唇,覃梅态下意识地甩头闪过一侧,紧接着又揿下按纽,刹那间屋子变得漆黑一片,或许是冥冥之中幸福来的太快,亦或是不悔的错觉,只觉似蜜水横溢的舌头迭送进不悔的口中搅动,令他浑身感到阵阵酥麻,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听使唤沦陷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未久,覃梅态轻声呢喃道:好了没?林不悔没有吭声,梅态只好惺惺作态继续应付......
终于在荷尔蒙的作用下,他如愿以偿了多年以来的[相思之渴],这对于向来思想保守的林不悔来说却是一厢情愿的开始,他憧憬着自己可以和梅态能够长相厮守,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然而这一切皆都是幻想,虽说对美色的贪念是男性的本能,然而对于他来说其实只是一场徒劳的[痴心妄想],因为他在覃梅态的心里根本是微不足道的过客,她只是报恩,当然报恩的前提是需要林不悔付出代价的,而虞家少爷不一样,她是真的动了感情,和虞家少爷在一起的时候,她不会那样做作,而是灵魂和肉体的双愉结合,那是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一切皆都是水到渠成。哪怕少爷为了她被虞家赶出家门最后落得个一贫如洗,她都愿意和他浪迹天涯,因为她知道虞家少爷出生于江南财团的名门望族,将来随时随地会被虞家重新招纳进家门,只要熬过了眼前这段最艰辛的日子,未来的荣华富贵是可期的。
她的脑海里又重新浮现起虞家少爷的音容相貌,她安慰自己如今的处境只是暂时的,和林不悔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暂且为了谋生,她自认为灵魂和肉体是可以分离的,灵魂深处的那个她心中只爱虞家少爷一人,剩下的过客最多只能算是喜欢,而林不悔连喜欢都算不上,只是她一卡车男人里的其中一个,自从离开虞家,她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或许是对爱情的失望透顶,亦或者错误的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她开始心生沉沦,不仅欠下了赌债,还做起了皮条客的生意,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清纯如初的女子。
她憧憬着可以和虞家少爷再次重逢,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去法国的普罗旺斯看花海,然而现实无法兑现的承诺只能寄希望于梦里。
现实不容她多想,这时洗手间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覃梅态拧开水龙头漱着口,又掬了一碗水打在自己的脸上,水珠从她憔悴的面容处滑落,她望见镜中的自己竟然愣了一愣,刚才还红粉细白的容颜瞬间褶皱出细细的纹路,印在那略显窄的额头处,这纹路来的如此悄无声息,正应了那句话:岁月无情催人老,今时红颜已老于昨往,她的内心不禁感伤起来,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再也回不去了!
有诗为证:
《临水照花人》
酌饮秋水 泛起一阵涟漪引波澜
到底是什么浸染了过往 不得不说 又何必再说
酌饮秋水 泛起一阵涟漪引波澜
到底是什么浸染了过往 暗送秋波 又何必再说
余生快意追恨酩消愁 梦里的你依偎在我怀抱中
给我一个恣意妄为的理由
难舍 难忘 难渡的是白首
啦…
何处伊人花落洒家 不再飘萍浪迹人海
临水照花不识影何在 模糊的倒影不见脸庞的泪
余生迷离惝恍别相随 风中的你摇曳在一池幽梦中
给我恣意妄为的理由 一帘的花 飘给的爱
酌饮秋水 泛起一阵涟漪引波澜
到底是什么浸染了过往 独自徜徉幽梦中
我寻欢作乐 我徜徉芳州 徜徉在茫茫花海
我对镜生愁 我为你倦容 所谓的伊人何在
酌饮秋水 泛起一阵涟漪引波澜
到底是什么浸染了过往 独自徜徉幽梦中
一帘的花 飘给的爱 幽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