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年前初履墨爾本、讀完六週的新移民速成英文課程、就要開始尋覓工作了。當年澳洲政府基於人道理由,接收我們這些並無一技之長、又不懂英語的印支難民。為了節約預算,培訓英語只限六週、共180小時的日常會話,使能應付乘公車與尋工面試之用。
我用破碎的英語覓到一家汽車零件廠(Repco)的機器操作工,負責三部機器將剎車配件鑽洞;維修機器的技工史蒂是土生澳士,機器故障或更換不同類型鑽嘴時、要由他操弄。
早午兩次的小休每次十分鐘和午餐半小時,都在車間裏;大多同事抽煙聊天,我愛捧著書冊閱讀。史蒂與我熟悉後、好奇問我所讀的中文書來源,告之是從海外郵購。他問我為何要花錢買書?辦張借書證又方便又省事,且無需花費。他並不知當時圖書館除了英文著作外,並無其它語文書籍。
外表斯文、頭髮淺黃彎曲、煙不離手的史蒂,那口澳洲腔英語常常令我一頭霧水。那天工廠停電,他見我又在看書,來到跟前說:「喂、勞倫斯,為啥不改讀英文書,可省了買書錢啊!」
「我只讀了六星期的移民英語速成班,那能看懂英文書?」
「那麼難的中文你都懂、慢慢來。英文容易多了。喂、你獨身或已婚?」他邊說邊又掏煙包,煙包早空了;我拿出口袋中香煙遞給他、並回應:
「來澳洲前早已結婚啦,已有了五個兒女了。」
「那麼年青就被困死了,可惜啊!像我多逍遙自在。」
「人總要結婚,有了太太子女,怎會可惜呢?」我有點不明白這位洋同事的想法,好意說:「你也該找對象成親,漫漫長夜才不會太寂寞呢。」
史蒂望向我,像發現史前怪獸般驚訝的說:「哈、你才沒有我那麼多彩多姿的生活,那來的寂寞?」
「單身與結婚、門裏門外之別,各有風景;你週末舞會狂歡熱鬧過後、回去孤家寡人,何況總會有性需要?」
「哈、你這個菜尼斯(Chinese)就不懂了,娶太太等於你買書,而且終身只能買一本,多沒味啊。我們澳洲年青人流行借書,一次借一本,還了再借。圖書館的書可以說都是你的,懂嗎?」
令我迷茫了一陣子,說婚姻竟扯到借書?史蒂工作時絕不敢喝酒,想不通他為何轉話題?搖搖頭說:「我不懂,結婚和借書有何關係?」
史蒂神秘兮兮的靠近我說:「勞倫斯、單身就像是一張借書證,舞會或聚會看上合眼的美女,都可以借回家用啊,懂了沒有?」
我瞪大眼,一時腦子轉不過來;什麼單身竟是「借書證」?可以隨意把美女借回家?真是聞所未聞新鮮事兒呢。
「史蒂,那些美女為何肯「借」給你?是不是花錢到紅燈區找的女人?」
「喲!No、No,不是妓女,都是未嫁的好女人,有高中生、大學生、秘書等各種各樣的年青美女都有。」
「開玩笑,她們那會隨便陪你回家?」
「你就不懂了,美女其實也在借我們男人啊。算是互相借用吧了。你們 “菜尼斯”的男女不可以借嗎?一定要買?幸虧我是澳士。」他擰熄了將抽完的香煙。
「東方人在男女關係上比較保守,不像你們亂七八糟。」
「勞倫斯,你要是不信的話,這個週末不要加班了,我帶你去參加舞會。讓你看看我如何借書?別讓你太太知道就是了。」他挑釁性的望著我笑。
我搖搖頭,臉紅著正想回他,電源恢復了,大家開工,暫停未完的話題。思潮卻起伏不定,繚繞著史蒂那番話;居然心猿意馬,早知會來澳洲定居,當初真不該結婚啊。平白失去了那麼好用的「借書證」?
沒想到那次傾談後不久,史蒂便換了工作,被調到分廠上班;茶點與午餐時,少了和洋同事學習英語會話傾談的機會了。
幾年後、在聖誕節前,工廠為員工舉行歡聯會上,意外遇上久別的史蒂,他熱情的和我招呼。介紹身旁的女士說是他的太太,然後、苦笑的輕聲說:
「勞倫斯、我去年弄丟了“借書證”啦!」
他美麗的太太挽著他,一臉茫然的追問:「你們談什麼借書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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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零年三月初秋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