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插、藏、閃」看張愛玲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
蔡登山先生為了寫好張愛玲,「偵探」般不斷「重返現場」,幾度走訪了張愛玲在上海住的常德公寓等地,去體悟張愛玲的隱秘心曲,並以此為媒介,以考證為基礎,來彌縫歷史的罅隙。
《臨水照花人——〈色戒〉中的鄭蘋如與張愛玲》福建教育出版社
本書是臺灣文化名人蔡登山對張愛玲和其小說《色戒》的歷史背景的考證和評價。作者通過對張愛玲小說《色戒》的史料鉤沉,層層剝離出小說虛構的原型,認為張愛玲寫易先生和王佳芝,其實是了斷自己與胡蘭成之間一段失敗的情緣。作者掘隱發微,如偵探斷案,探究了張愛玲的隱秘心曲,有助於更好瞭解張愛玲和她筆下的作品《色 戒》。 ——福建教育出版社
有些歷史,永遠也還原不了。但蔡登山先生希望研究時做足夠的田野調查,能把自己「逼近」歷史現場。——上海澎湃新聞採訪蔡登山
張愛玲的「穿、插、藏、閃」 蔡登山
中國的小說,有「影射」這一傳統,尤其是在晚清民初時,一些報人寫小說,他們對於時政及社會秘辛知之甚詳,但又不能指名道姓地直接寫,於是將「真事」改頭換面,人物也改名換姓。其中最著名的是曾樸的《孽海花》,經後人考證出來,它所影射的人物高達二百餘人,其中還相當多的人物,如洪鈞、賽金花等在當時都是響噹噹的。而我佛山人(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亦是此類的小說,該書寫了晚清的梁鼎芬「讓妻」給文廷式的事。梁鼎芬字星海,文廷式字芸閣,吳趼人以「溫對涼(梁),月對星,江對海」,以「武對文,秀對芸,樓對閣」,於是到小說中就成為「溫月江義讓夫人」,讓給了武秀樓了。
名作家張愛玲、蘇青輩都擅長寫此類小說,《小團圓》、《續結婚十年》都是她們自傳體的小說,熟悉張、蘇兩人生平及交遊的人,不難看出小說所指涉的「真正」人物。比如《小團圓》中,乃德:影射張愛玲的父親張志沂,蕊秋:影射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楚娣:影射張愛玲姑姑張茂淵,九林:影射張愛玲之弟張子靜。湯孤鶩:影射周瘦鵑,時為《紫羅蘭》雜誌主編。文姬:影射蘇青,時為《天地》雜誌主編。向璟:疑為影射邵洵美,三十年代詩人。汝狄:影射賴雅,張愛玲第二任丈夫。虞克潛:影射沈啟无。荀樺:疑為影射柯靈,時為《萬象》雜誌主編。燕山:影射桑弧,電影導演。邵之雍則影射胡蘭成。《小團圓》是自傳體小說,無庸諱言,有它指涉的對象,但張愛玲寫起小說來,充滿想像力,「穿、插、藏、閃」,一直是她的拿手絕活。因此《小團圓》書中,即便你對出「實際」的人物,有些事你還是無法「一一覆按」的。
鄭蘋如
至於張愛玲的〈色,戒〉是否取材於鄭蘋如刺殺丁默邨案,隨著李安電影《色,戒》的賣座,而廣泛的被討論著。雖然二00八年宋淇之子宋以朗先生公布一九七四年四月一日張愛玲給宋淇的信說:「那篇〈色戒〉的故事是你供給的,材料非常好。但是我隔了這些年重看,發現我有好幾個地方沒想要,例如女主角的口吻太像舞女妓女。雖然有了perspective,一看就看出不對,改起來也沒這麼容易」。而早在一九八三年九月六日,宋淇在香港九龍「富都閣」酒店接受水晶先生採訪時,宋淇一談到〈色,戒〉,便說:「那個故事是我的故事。」宋淇說:「那幾個學生所做的,就是我們燕京的一批同學在北京幹的事情。那時候燕京有些大學生、中學生,愛國得不得了,自己組織一個單位,也沒有經驗,就分配工作……,其中一個是孫連仲的兒子孫湘德,……他是一個頭子,……在天津北京匡匡匡一連開槍打死了好幾個漢奸,各方面一查之下,什麼也不是:軍統也不是,中統也不是……都不知是誰搞的?後來,就有人不知道怎麼搭上戴笠軍統的線,就拿這些人組織起來。一旦組織起來就讓反間諜知道了,於是有幾個人被逮去了。其中有個開灤煤礦的買辦,姓魏的,有兩個孿生的女兒,很漂亮,是我在燕京的學生,上面一看,也不像,就給放了出來。故事到了張愛玲手裡,她把地點一搬,……連上汪精衛、曾仲鳴等歷史事件,那就完全是她自己臆造的了。姓易的看來是丁默邨。」
胡蘭成在上海的美麗園
宋以朗說:「若要從頭說起,可以上溯到一九五0年代初,爸爸在香港告訴了張愛玲一個故事,當時他只說是『一個電影劇本的題材,叫〈Spy Ring〉』,張愛玲聽了很喜歡。」一九五三年張愛玲開始構思這篇短篇小說〈色,戒〉。但一九三九年底鄭蘋如刺殺丁默邨事件,當年在上海淪陷區是「遐邇喧騰」的大事,即使那時張愛玲正在香港大學唸書,有可能根本未曾聽聞。但後來她和胡蘭成交往,香港學者兼影評家陳輝揚在其《夢影錄》一書中,就提出:「我一直認為〈色,戒〉的材料來自胡蘭成,因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故事,是根據鄭蘋如謀刺丁默邨一案而寫成的。其中種種細節,只有深知汪精衛政府內情的人才能為張愛玲細說始末。」因此儘管宋淇提供了故事給她,她經過不斷的改寫,刺丁案始終深植其腦海,揮之不去。宋淇最後也說:「故事到了張愛玲手裡,她把地點一搬,……連上汪精衛、曾仲鳴等歷史事件,那就完全是她自己臆造的了。姓易的看來是丁默邨。」
「穿、插、藏、閃」,一直是張愛玲的拿手絕活。雖然她寫的小說,許多故事向來都「有所本」,但她都顛覆了這些史料,她說她最喜歡「張冠李戴」。因此〈色,戒〉裡有宋淇提供的故事,也有鄭蘋如謀刺丁默邨,甚至也有胡蘭成與張愛玲的故事,就不足為奇了。只是張愛玲把這些故事揉合成自己的小說,她改寫、顛覆,甚至反用了這些材料,她用了偏筆、藏筆、曲筆,來吐露自己的心曲。你無法去坐實哪些事件百分之百是根據哪些材料,你只能在她的字裡行間看出某些殘影,畢竟小說是小說,這是她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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