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劇本裡，總是有種「想挑戰又覺得好難演」的矛盾吸引力。
她的角色看似脆弱，卻從不被可憐；她的議題不輕，卻總讓人不自覺笑出來。
這次我們邀請劇作家魏于嘉，在讀劇節登場前，談談她的靈感來源、創作焦慮、人生態度，還有她如何用幽默對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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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平常怎麼找到創作的靈感？你現在住在台中，住在不同地方對你的創作有什麼影響嗎？
魏：我原本就不是朋友多的人，在台北也不是到處跟人群混的，所以我的來源本來就不是這些，反而是比較內在或者是我看到什麼東西觸發的，所以在哪裡都還可以。
像我最近看到一本書就覺得很棒，叫《人生馬戲團》，它就是一個女研究生對快絕跡的真人馬戲團很好奇，就去採訪那個團長，團長就跟她說，你對這個東西那麼好奇要不要跟我們走一次，就邀請她一起走了一輪，然後我就覺得，哇，那個故事好精彩。
那個故事對我來講，就像《熱帶魚》加《龍飛鳳舞》再加一點《美國恐怖故事》，我覺得這種東西超級適合影視化，那就是我會想進去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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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會怎麼決定「這個題材我要寫下去」？是怎麼選擇的？
魏：你會覺得很癢，非寫不可。
很癢的話你就會比較動力，就會去收集很多東西，那你越收集，可能就越滾越多，那個架構越完整的話，寫起來就會比較有效率。所以不一定是說，喔，我決定要寫這個題材我才去。
有時候也要看是命題作文還是說你是從自己出發，因為這不一樣。但命題作文也沒有不好，很多時候都是看那個東西觸動你的點，只要你有找到觸動你的點，都還是可以用你的方式，去把它生成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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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在寫作路上有影響你很深的劇作家嗎？
魏：Churchill啊、Beckett啊、Strindberg啊，一些比較冷調的東西。我覺得我的《空襲警報》就有一點點《夢幻劇》的味道，或皮蘭德婁那種路線，就荒謬又混現實，他們很多東西也都滿底層的，或是像Mark Ravenhill 那些什麼的，這些我都覺得有從中獲得養分。
我不愛莎士比亞，但他有教會我結構，如果你去分析的話他的劇本非常注重冷熱調劑，拿那個去教學生是一個非常明確的結構，而且結構是創作的人很容易忽略的，因為大部分都是情感先行靠感覺，可是你只要把莎士比亞的結構拉出來，就會非常清楚他的安排是有道理，而且有效，有效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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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也就是說你寫作的時候通常都會先有一個相對清楚的結構？
魏：我會先寫場次，大概知道那個場景要寫什麼，但過程中或者寫完後，場景可能會調換或微調，或者說第一場的某些部分變第二場。
然後我的初稿跟二稿很常長得很不一樣。我都會規勸或鼓勵我的編劇朋友們，因為很常大家連初稿都寫不出來，我就說，你要有初稿才有辦法改，才知道你不要什麼。有初稿才會比較清楚這個劇本到底要表達什麼重點，不然都只是幻想，沒有素材，空想就會一直覺得做不到，那就不用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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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所以你很少卡關囉？
魏：當然會卡關，可是如果真的想要完成它的話，就先寫再說。不用照順序也沒關係，我也不是從頭寫，我可能先寫第五場，寫一寫才從哪裡開始拼起來，都有可能，沒有SOP。
我覺得這是每個創作者的個性跟習慣，找到自己習慣舒服的工作方式比較重要。方法論不是萬用，我也有認識用情感去推的人，他有他的社群、有他的觀眾、他的粉絲，但那個就不是我喜歡的。
如果你要一直做創作的話，找到一個自己方便工作的方式還蠻重要的，有點像你的儀式吧，進入了就會比較幫助工作，召喚你的酒神。卡關誰都會有，不要以為老師輩的就不會卡關，誰都一樣不會因為經驗多就不卡關，70歲肯定還是會卡關，而且他70歲可能還會哭得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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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那這樣你會很常有焦慮的時刻嗎？
魏：焦慮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焦慮可能是因為作品沒有達到想像中的好吧，當然也有現實的焦慮，賺錢的焦慮，但它是另外一個層面。真的每個人的條件都不一樣，如果以這種現實層面來講，沒辦法同一而論，這個會影響到創作的餘裕，沒辦法，你只能找辦法生存。
但如果回到創作本身的話，焦慮應該是總覺得不夠好，沒有達到的想要走的方向。可是你就是要接受這件事情，對啊，我們人的狀態，不管是創作或是生活永遠不可能是這樣，他一定是起起落落起落落落落。重點是你落的時候怎麼看自己，如果你一直覺得，我好爛、我不行、我人生沒希望，那先別說創作了，你整個人都不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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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的作品裡頭總是有幽默的元素存在，關於這點能否談談你的想法？
魏：我覺得這是我的人生態度耶。
通常很偏激的人，即使只是在捍衛他的理念都會讓人害怕，其他人根本不會想要了解你要講什麼。但我的話，我不想讓人家覺得：我很積極、我很壓迫 、我是正道，其他人都是邪魔歪道，這樣人家會怕。
我今天只是覺得我的道理比較正確，但是態度上我不能就理所當然或理直氣壯，那樣會讓人家覺得賭爛，因為我是討厭被權威壓制的人，所以我比較是「我這個觀點可能還有一點有趣的地方，你們要不要了解一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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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筆下的角色常常處於弱勢，但觀眾卻不會覺得他們可憐，這是你刻意的處理嗎？
魏：可能跟我這個人組成有關係，因為嚴格來講，我的家庭組成是弱勢。我是單親、我是鄉下小孩、我家開工廠，就是所謂的藍領，這些都是某種弱勢的元素。
然後就像剛剛講到的幽默，我媽是個個性傻裡傻氣天兵天兵的人，所以可能為了要應對我媽，要找出一種生活的方式。
小時候我媽很忙，沒有時間照顧我們吃什麼，中午通常就是訂便當來吃，然後晚餐沒時間煮，他就會把中午沒有吃的那顆便當，就一整顆便當，丟在一起炒，對，不管裡面有什麼，我小時候都稱為「地獄炒飯」。可是認真來講，她還是想照顧你，她只是要餵飽你，那是她最快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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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的作品經常觸及某些特定議題，你創作時會去想劇本要達到什麼樣的效果，或是對觀眾、社會有什麼影響嗎？
魏：我覺得只要多想一點沒想過的事就好了。
比方說《大動物園》，人類跟動物園是很複雜的，大部分的觀眾不會去想這個，可是只要看完觀眾覺得：欸對啦，好像有點奇怪，為什麼要把動物關在一個地方？那什麼才叫自由呢？什麼才叫好的動物環境？
只要能夠多想這件事情，下次走進木柵動物園的時候，他會想說，牠們的情境是不是要怎樣比較好，對我來講，就很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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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觸及這種議題的時候，你會不會擔心面向太多，不夠周全？
魏：我覺得第一是你的想法在哪裡，你一定會個自己的想法，可是我絕對不會是提供一個權威的想法，而是盡量呈現出這個事有好有壞。但每個人的排序不一樣，比如說我可能是動物第一、女權第二、兒童保護第三，可是你一定不一樣，這個關乎每個人的生命經驗跟歷程，這個排序沒有對錯好壞。
再來如果你要做議題的話，我覺得還有一個重要前提：不要無聊。
做議題超容易無聊，我覺得嚴肅是能理解的，但是嚴肅之餘，你也要讓人家知道樂趣的點，樂趣甚至可以跨到娛樂。我可以去看紀錄片就好、可以看論文就好、可以看報導就好，我為什麼要看你這齣戲？不管是舞台光鮮亮麗、演員表演很有趣、服裝很有看頭，我覺得都可以。可是當然因為我是編劇，我就希望故事本身有趣，有趣不等於搞笑，議題有七分，那有趣也有三分吧，對啊，不要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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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我覺得作為一個創作者，每次看你的本都會有一種：「真想挑戰，但又覺得好難喔，這個編劇到底想怎樣！」的那種心情。
魏：我常常被導演念說這個很難，我就說，不是這樣才好玩？
像我有一次幫別人看劇本，他寫了兩個人在家吵架，旁邊還有一隻流浪狗。我就說：「不然流浪狗進來一起打啊！」然後他說：「這樣會很難演。」 我說：「我知道啊，但這樣很好玩。」
我的意思是，當然，如果你是導演或演員，你會煩惱怎麼執行；但如果我是編劇，我就會選擇有挑戰的版本，我就是覺得好玩才寫進去，不然無聊的話幹嘛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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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你會如何給年輕的創作者建議？
魏：最好培養一個跟藝文完全無關的興趣，比方說煮菜、登山都好，最好是有產出的，這樣比較有成就感。
然後，建構一下邏輯或社會的運作方式很重要，不然就只是浸淫在藝術人文的東西，很容易就只是一堆情緒，沒有一個外在的現實框架。讀一些社科類的東西，無論哪一種，都是一種理解世界的其他方式，而不會只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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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所有的劇本裡面，自己私心最愛的是哪一部？
魏：我的第一個作品吧，《城堡裡的公主》。
我一直很想要看到它被演出，雖然它可能很晦澀，但因為是我第一本長篇，所以我覺得那個東西，包含了一個創作者的初心吧，所以我會很想要看到它被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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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最後，如果讓你推薦觀眾來看這次讀劇節，你會怎麼說？
魏：我讀書的時候常常會覺得看一本書就是認識一個新的世界，尤其是如果那個議題離你的生命越遠，你就可以學到一些你從來沒有體驗過的事情。
那我覺得進劇場去看一個新的世界，那種肉搏感會更強烈，去認識可能你原本不會關注到的世界長的樣子。如果你能從中得到一些樂趣，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你也是看到一個奇觀——就是一群人願意在這裡當傻子。哈哈，綵衣娛親。
訪 問｜林冠廷、王耀霆
訪稿整理｜王耀霆
校 稿｜吳政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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