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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米格爾‧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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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格爾‧張,一位出生於中國後負笈西遊並揚名世界的優秀華裔電影人,米格爾多擔任攝影師和美工師任務,負責設計各不同時代和地區之佈景、道具、陳設。曾參加國際電影設計、製作之影片上百部,其中九成為美國好萊塢和英國巨片。他曾與史蒂芬史匹柏、大衛林奇等知名西方電影導演的合作,並與馬龍白蘭度、莎朗史東、阿諾史瓦辛格等電影明星一同工作過。

在《地中海曉風殘月──華裔影人米格爾‧張的浮生劄記》一書中,以一個深受東方傳統文化影響卻生活在西方世界的藝術家,講述對電影,對人生的感受和深情。用深入淺出之筆觸讓讀者更了解電影實質製作,此外,還將螢幕後鮮為人知的點滴軼事曝諸於讀者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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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電影之路的機緣

我正在宿舍房間裏準備下星期的地質學季考,突然,橐!橐!橐!有人敲門,原來是同學叫我去走廊聽電話,是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對不起!您是中國人嗎?」

「是的,什麼事?」我心裏嘀咕著問這幹嘛?

「請原諒,打攪您了!我是電影公司的Casting,我們正在拍攝一部影片,需要幾位東方臨時演員,僅僅耽擱您一兩天寶貴時間。願意接受嗎?」

「……」我沒有立刻答應,因為下星期有考試,怎能荒廢兩天。

「對不起!斷線了嗎?怎麼聽不見聲音。」

「哦!……沒斷線,讓我考慮考慮……」想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從來沒到過片場看拍片,能去拍電影多麼有趣呀!於是乾脆地答應了他:「沒問題,沒問題!」

那是一家西班牙製片公司所拍的片子,內容是一個民間歌舞團到拉丁美洲巡迴演出,當他們抵達巴西古拉松(Curaçao)港,當地有各色人等。那位演員主任到大學去尋找東方人,建築學院於是把我的電話給了他。

到了片場,佈景道具、攝影機、水銀燈、導演、場記、明星、演員……看得你眼花繚亂,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切都是新奇。於是心中好羡慕那些在那個奇幻世界中的工作人員。

就這樣,我這麼簡單和電影結了緣。

後來,無意中見到報紙上一個國立電影研究學院的招生啟事,我毫不猶豫便去報名投考。但我所投考的是攝影系,因為我認為我修的本科是建築,若學佈景設計似乎有點重複,況且我一向醉心攝影藝術,不如去投考攝影系,結果非常僥倖,讓我一考便考上了,由於我是窮學生,校方還免除了我的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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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史蒂芬‧史匹柏合作

一九八七年剛過元旦,我便接到好萊塢華納兄弟電影公司駐西業務經理的電話,問我是否有空參加一部中國抗戰期間,日軍對待上海英美僑民故事的影片攝製,片名是「太陽帝國(Empire of the Sun)」,並稱導演是世界聞名美國大導演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我一聽此言興奮還來不及,哪有不接受此項聘請的道理。說句老實話,即使那時我正在工作,也會將工作辭去而不願失去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問他怎麼會想到我,並且從什麼管道找到我的電話號碼,他說,因為此片的故事發生在上海,由於上海桃園集中營龐大外景必須搭製,並且有空戰和轟炸等鏡頭,中國政府不允許在中國境內攝製,結果找到西班牙南方濕地環境與上海附近相像,才決定赴西搭景拍攝。既到西班牙,必須有熟稔當地情況的美工師參與,正巧在好萊塢製片技術人員名單上,尋得有一個定居西班牙的中國美工師,況且他還參與了很多國際名片的攝製,這是一樁非常有利於公司的發現,於是就直接和我取得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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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帝國電影海報 Picture from Wiki

後來才知道,該片的內容是敘述抗戰期間,一個在上海英國僑民家庭十歲左右的男孩親歷的故事。他看見日本皇軍如何進佔上海,把英美僑民如何關進近郊桃園集中營的艱苦生活,繼之又見到二戰末期日軍的潰敗,日本的「零」式戰鬥機在集中營上空如何被美機擊落,最後,「神風」敢死隊飛行員起飛前的悲壯儀式等。那一幕是史匹柏在意念和畫面上,處理得美無倫比,使我終生難忘的經典片段:朦朧的暮色中,五、六個戎裝的日本「神風」隊飛行員,站在備有祭品清酒的案前,引吭用悲壯的歌喉唱起國歌,頸上的潔白絲巾隨著晚風飄曳,背景是巨大無比的橙色夕陽,正在緩慢降落於一望無垠的灰暗地平線之下,隨著歌聲的湮滅而消失,象徵著曾經狂妄一時的帝國的沒落……。

該片前段由上海電影製片廠協助在上海拍攝,但內景則在英國Elstreet Film Studio,以及另一小部分零星外景也在英國Knutbord和Sunnindale拍攝,大部分桃園集中營、日本空軍機場和戰機庫、上海體育場等大量內外景,均在西班牙南方黑瑞茲(Jerez)境內的特萊布黑那(Trebujena)濕地搭建龐大佈景所拍。

由於該城近郊為濕地,周圍無任何建築和高壓電杆,與中國的稻田相似,任憑你搭建何種佈景都不至於穿幫。但那裏的土質稀鬆,而且多水,置景前必須先將地基打穩,並多築輸水道方能工作,故此,所有操作都非常艱巨。

史蒂芬‧史匹柏號稱好萊塢點石成金的大導演,他所導的影片上演時的票房記錄,非但不會不達預計成果,往往會多多超越。他對製片公司的保證秘訣有二:一、費用不超製片預算;二、拍攝時間不超既定時限;常在拍攝過程中,為了不超時限,刪除大段情節而不感到故事的不連接。例如在「太陽帝國」中,他曾刪除一大段難民逃難情景,那時,我們已將長達一公里的上海虹口被日軍轟炸後的老區廢墟搭建完畢,連商鋪的七歪八倒的招牌和岔路小巷中英漢兩文的路牌都費心安置妥當,僅為了他謹守不超期的原則,把我們花費一月多勞力所建的佈景全部派不上用場。當然,我們都是職業人員,做應當做的工作,至於後來用不用得上,那是另外一個問題,絕不至於怨天尤人而感到失望。這種情況在影片拍攝中往往發生,有時大量費時費力費財所搭的龐大佈景,導演為了適合電影言語發展劇情而攝取的片段,在銀幕上僅僅出現幾秒鐘,甚至於根本就沒用上也不以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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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野人柯南」的製作

柯南原是美國非常受歡迎的連環圖畫故事的主人翁,改編成影片後,其主角由魁梧健壯的世界先生阿諾‧史瓦辛格(Arnold Schwalcenegger)所擔任。其實,「野人柯南」此片真正製片操作人是狄諾‧德‧勞仁迪斯的女兒拉法艾拉,她是一位非常和藹貌美的年輕女郎,那時才三十出頭,毫無一般製片人的嚴肅形象,經常和技術員工談笑打成一片。

由於該片的製作規模龐大,各部門需要很多工作人員,那是首次我將女兒書霓介紹到服裝部門工作。通常好萊塢和美國獨立製片人到歐洲拍片所聘用的藝技人員,分三個國籍:英國、義大利、以及西班牙,不過有些極少數的部門首長才用自己國家的著名影業工作者。

在服裝部門工作時,根據變形的「剪紙服裝設計」,將之理性化改畫成可剪裁縫製的技術圖,因為我曾經學過人體素描,熟稔身軀各部位比例,倒也駕輕就熟不成問題,惟有所設計的各式鎧甲和戰盔,純屬自出心裁怪誕式樣,有的盔上長有蛇龍怪獸等形象,若要讓雕塑技師塑成毫不走樣的泥模,再用塑膠翻製,必須畫出每件戰盔自不同角度所看到的透視圖,而浪費大量時間,倒不如我親手用塑膠泥直接塑成戰盔願模來得省事。製片主任見我不但能繪圖,況且會塑模,便派我兼任雕塑組主任。

根據設計,必須為片中主角史瓦辛格所飾的柯南,特製幾套與其體形和肌肉相符的貼身鎧甲,為製造那些鎧甲,手先必須用整塊木材,雕成史瓦辛格的半身像,這件費時又費工的苦差事,又落到我的頭上。當他們將史瓦辛格的身材尺寸和半裸照片給我時,媽呀!他那胳臂遠比一般人的大腿還要粗!此外,面對幾乎一立方米的巨型木塊,簡直不知從何處下手,結果,我放棄傳統木雕工具,改用電鋸、電鑽、電磨等工業工具來操作,橫豎不是藝品,只求成品功效,你怎樣去操作無人理睬。經過三週餘的辛勤挑戰,終於把一具超於常人肌肉橫生的半身裸像完成。

「米格利多(Miquelito,Miguel的昵稱),你真行!不管能不能勝任,什麼活都敢嘗試。」同事們見了發表他們的意見,我心中很清楚,這句話表面上是稱讚,骨子裏不無嫉妒揶揄意味。女製片人拉法艾拉見了也微笑說:「知道嗎?米格爾,這具木雕半身像要花了我多少錢!」我聽了並不以為忤,因為知道她很滿意,那樣說是和我開玩笑,於是,我也和她調侃著:「假如我是米蓋蘭奇羅的話,您又可以發一筆大財啦!」

在道具方面,片中出現一條看守寶石的巨蟒,臥地有一米多高,我們僅製造頭部前段的身長竟達十餘米,為了能操縱巨蟒與真蟒的活動姿態,公司聘請了一位義大利退休的航空工程師,我記得清清楚楚他的名字是季奧色貝(Giossepe),他的任務是用厚鋁片製造巨蟒活動骨胳,我們再覆包塑膠海綿和橡膠蛇皮,最後,由我指揮助手和親自用特殊顏料繪上蟒蛇花紋,動作是通過體內複雜的線路,用電力來操縱,巨蟒完成後做實驗演習,眼睛可自由開閉和轉動,張口可噴火噴水,那活靈活現的神態,使所有旁觀的工作人員咋舌叫絕。結果計算所花的全部時間是兩個月,費用竟高達十餘萬英鎊!可是,後來巨蟒在螢幕上出現兩次的時間,總共還不到五、六秒鐘,冤哉枉也!可歎我們所花出的精力幾乎白費。那是一九八一年間的事,當時電腦尚未發達,若在今天用數碼技術製作,其時間和費用可能不到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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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後參與的一部好萊塢影片「天國」

二○○三年的秋季,我剛從天府之國遊歷歸來,習慣性拿起電話,看看有誰給我留言,其中一個,是我合作過多次的電影公司,在一個月前邀我去的緊急談話,糟了!定是又有影片需要我去工作,連忙掛電話去諮詢,回答是:「非常抱歉,我們需要你時你不在,如今那個職位已另聘人佔有。」既然如此,我並未因此而感到如何失望,在影圈裏生活,時常會遇到這樣的事,僅覺得十分可惜,失卻了和瑞德里‧斯科特,那樣曾經執導過那麼多膾炙人口大片的導演合作的機會。

不參與拍片,有空閒在家做些工作時無空欲做的事,例如:看看書、畫畫畫,以及整理整理雜亂的過去設計圖紙,或是,很久沒去的璜‧馬爾切(Juan March)基金協會展覽館,因為那裏週期性會展出不易看到的世界前衛藝術大師的繪畫。結果在家坐閑未到一個月,「天國」製片主任又來了電話,說是那位被聘的道具設計師出道未久,工作了一個多月不能勝任,公司方面實在礙難讓她繼續下去,問我是否不介意公司沒有等我就聘請他人,願意再接受該項工作?我聽到此說喜出望外,連忙說道:「我怎會介意!我們都是『職業』工作者,你不在或沒空,當然另請高明。」於是,次日便去二十世紀福克斯製片公司簽訂合同上班。那次的薪金沒有達到我過去標準,我本可「要脅」多增高些報酬,可是,我沒說一句話便欣然簽了字,因為我認為,幾人能有機會在瑞德里‧斯科特麾下工作。

我在片中的職責是道具設計,除了一些中古世紀的用具外,主要任務是設計五十多副戰馬的不同頭飾、護胸、皮韁、鞍座……等等全副裝配,其中半數屬於十字軍主要騎士,另半數則屬於阿拉伯酋領等,況且,每副裝配的造型和顏色,都要配合劇中角色的身分和性格。公司特為戰馬配備設立二十餘人的作坊,其中包括皮革、五金、縫紉等技工。由於該片在戰爭時所參與的雙方戰馬總共達五百餘匹,這也就是我們選擇到摩洛哥拍攝外景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摩洛哥騎兵在拍片時,可供應大量馬匹和騎士充當臨時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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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愛德華·諾頓扮演的鮑德溫四世 Picture from Wiki

我原本對馬的認識非常貧乏,連牠的確實外形和尺寸,只有模糊概念,自從結束「天國」影片之後,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一匹像樣而在生理結構上無差錯的駿馬。如今我發現多少徐悲鴻所畫的著名奔馬,在生理結構上多有不合理之處。不過,藝術就是藝術,尤其是中國的水墨畫,在墨色在用筆上不在求真,主要在神韻!即使韓幹所畫的駿馬,與真馬也有出入。國人面臨藝術的態度是意境,在具形藝術中,書法的地位高踞在上,君不見,過去文人畫的落款,常是某某「寫」,而不是某某「畫」,他們是用書法的技巧,將某一件事物的形象「寫」下來,所以,即使郎世寧的馬神情逼真,下筆而無「書法」,故而對此位宮廷畫家的作品「無筆墨」,而有很多非議。

「天國」,雖然是瑞德里‧斯科特所導,耗資十五億美元,雖然也是我參與的一部巨型影片,不能說我就該誇獎。嚴格說來,我認為和很多中國最近出品的耗資頗巨,僅在炫耀場面偉大,臨時演員眾多的娛樂片一樣,除此之外別無可取。電影藝術固然也是一種企業,製片人或公司投進鉅資,當然希望能還本外,尚獲盈利,其選擇劇本的出發點,也不應該完全視票房記錄,近年來中國電影的製片水準,已毫無疑問地提高,難道觀眾的欣賞水準就停滯不前?不,絕非如此,不要把觀眾的欣賞力看低,我相信他們一定希望除了一些娛樂片外,還希望能看到具有哲理、掘發人性等的創作片,我相信中國電影電視不應該沉淪在換湯不換藥、抄襲過去的好劇本或是外國名著,以及那些似是而非誤導歷史真相的影片和連續劇之中,難道國內真的是劇本創作貧乏到如此地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中國號稱人口十三億半,其中一定人才濟濟,所怕的是,有些人的佳作可能不得其門而入,或不被有品味的製片人所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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