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詩） 那隻貓不再出現
那隻貓不再出現，很久
很久以後你才察覺，久過
一隻狗。你提著
狗的沉重的屍體來到水邊
想起貓
貓的重量當不至如此
想起貓一向的不留痕跡
以至當牠已消失好一陣子──
像是對人心的一種考驗似地：
你有多愛貓？
愛到能理解並
尊重一隻貓天賦的自由？
並能時刻牢記牠的 在
與不在，並能
完全接受牠的
不給任何理由 ？
愛到給牠完整的孤獨
像給自己那般理所當然。在冥河般的水邊
我們放走狗的屍體
彷彿那是我們的靈魂
擅於吠咬，防衛，討好，和爭食──
只有貓
只有貓能統御
此刻的安靜──
此刻有無數出生與死亡
卻分毫無損的安靜；
我們彷彿感受到
神正踩著貓一般無聲的步子
出現在不遠處，微顫的樹稍……
2013/5
Photo from pixabay CC by bykst
有一群人，我看見……
在旅途中有一群人
總有一群人
圍著一張桌子，一塊碑，一棵樹
或是一團火，坐下來
眼神安靜，言語還在嘴裡孵化
但秘教的咒語已先籠罩
零落的微笑如鳥糞
偶然掉落臉上
像是要為這次遠行下個艱難的結論
或安排一個完美的謀殺
或是策劃
下個行程的隱秘高潮────
我從他們身旁經過
像是個驚覺今生如夢
而匆匆從隊伍中脫離的人
2013/5
一本詩集遺忘在火車上
一本詩集遺忘在火車
的座椅背袋上。火車緩緩駛向
我從未到過的遠方
搖晃中詩集
和其中的詩 都漸漸睡著了
像青澀的豆
睡在初生的豆莢裡，青澀的詩句
曾被咀嚼後
隨及吐出
像這本詩集被遺忘
像所有被人類拋棄的藝術
在時光不被覺察的搖晃裡
沉睡著到達火車旅行的終點
。我從不曾前往的
所有被寫壞的詩
被集中放逐的城鎮────
我在中途便下車了
把詩集留在火車上。
2013/5
紀錄狂
他舉手機拍下天邊的晚霞
走九百七十七步回家
吃四百卡路里的晚餐
數一千隻綿羊入睡
（睡眠時間正好七個半小時不多不少 ）
早晨在鬧鐘的機械布穀聲中醒來
他立即抓起手機寫下腦海中浮現的夢境
趁夢尚未漂遠：
他夢見他紀錄下一生一切細節
重複而又不盡重復的每一天
他總在黃昏時刻乘電梯上到世界第一高樓
的樓頂
拍下迴光中的每一朵雲朵：
「不曾重覆過形態和色澤……」他
一再確定
並在下樓前瞥了
他計劃跳下的那個角落一眼。
2013/1/29
陽性反應
檢查結果報告出爐了，是
：陽性反應。
「那是好還是不好？」你一路
懷抱心事走在目光如雪的大街
一如懷抱一只羞慚的灸熨火爐
時而安靜地溫暖著
時而安靜地
爆炸。
2012/12/22
雄性的閱讀
在辭性不分性別的中文裡
我經常遇見 純粹 高熱 冒著煙的
雄性的字眼
就像經常在街上遇見的
那些手抄著口袋走路的男人
失去武器仍要掠奪的
失去自信仍作浪漫的
失去結論仍勤於修辭的──
或許只是一無所有
或別無目的地
雄性 著
的那些男人──在我閱讀的過程裡 讓我
有時淚光滿溢
有時分泌唾液
2011/11/16
情詩
喜愛一個人，會喜歡他屋頂上的烏鴉
討厭一個人，會討厭他家的圍壁籬笆
那是個些微異樣的清晨
陽光，道路，天空的雲和人的表情
那異樣從何而來？
2011/9/18
愛上你身體裡藏匿的那人
我愛上你身體裡藏匿著的那人
他瑟縮在你靈魂的深穴裡
潮濕而虛弱，像是病了 或受傷 或飽經滄桑打擊後
棄世修行著
我帶來祭天的醇酒，宰殺一隻壯美的獸物
還有我的髮和淚
擺放洞口起舞高唱
召喚神靈達三晝夜──
而他仍不願步出洞穴
儘管，穴外的柔軟泥土已蜿蜒散開
成我背脊，綿長的丘陵和谷地
──目光所及之處， 可以種什麼
就得什麼
──我許諾他並且無法
許諾更多；一如主宰雨水的神靈
不會澆息旅人的篝火，除非
除非某一天，萬物都在雨水裡腐敗
你和在你身體裡藏匿的那人
開始生病般地發芽 或
長出參天的黴
──你，你們 坐擁天地間
所有的陳穀子爛芝麻
而我和我身體裡藏匿的那個人
終於走出了洞穴
在陽光的見證下
互道珍重，分道揚鑣……
2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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