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疑之人（節選）
江晨雪在偵訊室慘白的燈光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在想昨天匆匆見過一面的女孩，現在才知道她叫林昀婷。
當時林昀婷從他的攤前經過，他僅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看出她有邪氣入體的跡象。雖然邪祟並沒有跟著她，但應該是在住所之類的地方與她長期共處，人才會被消耗得這麼厲害。
於是他主動搭話，原想幫林昀婷仔細看看，但她戒心很高，似乎將他當成隨機拉客騙錢的神棍。江晨雪心知太過糾纏會適得其反，最終只勉強說動她收下贈予的護身符，並釋出善意，表示如果真的發現不對勁，可以再回來找他。
他與林昀婷只是萍水相逢，但一見到她就覺得不能棄之不顧。
他是一名天師，驅邪除惡、替天行道是本職。然而他素來為人低調，又基於某些一言難盡的緣由，名聲有點微妙，因此為了討生活，他更常在小攤上替人算命卜卦看風水，但如果天命將需要他協助的人送到眼前，他絕不會敷衍了事。
剛才見到那枚符，他幾乎能確定林昀婷是被邪祟所害，既然髒東西已經暴露蹤跡，就得處理乾淨，不能任其繼續傷人。
只嘆他的運氣是一如往常的背，開局就攤上麻煩。
案發當下他獨自在家，住的破社區監視器死角太多，拿不出完整的不在場證明，一時半刻無法洗清嫌疑，被警方拘留和審訊都在意料之中。儘管他知道毫不掩飾怪力亂神的自白勢必讓人起疑，但依然選擇說實話，原因很簡單―憑他一如往常的霉運，即使撒了最合情合理的謊，多半也會在不久後因為各種奇葩理由被抓包，因而惹上更多麻煩。
他與這樁凶案確實有點關係，卻沒有更多直接證據能使他被誤判為兇手。最壞的情況是在這裡待滿二十四小時……
思慮之中，偵訊室的門再度被打開，江晨雪匆匆瞄過進門的青年男子就挪開視線，琢磨著隱隱察覺的一絲異樣。
凶煞？
第一時間，直覺告訴他眼前的男人與他隔牆感覺到的煞氣有點關聯，但隨著人朝自己走近，他除了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香火味，並沒有發現更多可疑之處。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羅夜已經打過一針乾元專用的強力抑制劑、抽了兩根怪味香菸壓掉身上殘存的信引氣味，還臨時寫了幾張聚陽符藏在衣服裡蓋過體內過剩的陰氣，當然不像先前那麼鋒芒畢露。
江晨雪打量羅夜同時，羅夜也在細細審視他，他的坐姿不露一絲破綻，皮膚在燈光照耀下白得幾乎透明，小扇般的睫毛半遮雙眸，將眼神削得更為銳利。
當他坐著不動的時候，彷彿能從挺直的背脊裡看出某種沉穩如山的骨氣，坤澤容易引起危險的信引被他隱藏得很好，顯然是固定使用抑制藥物的結果，若非偵訊前有核對過證件，多數人大概會以為他是個中庸。
「江老師，你好。」羅夜微笑打了聲招呼，殘存的凶氣被某種帶著痞味的圓滑親和取代，「我也是警察，今天因故沒穿制服就來值勤，還請見諒。」
江晨雪客氣而疏離地回以點頭。
「我已經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嗯。我知道你的自白。不瞞你說，我有點家學，姑且和你算半個同行，能理解你在說什麼，問話的方向也會比較不同。」
基於對一般民眾保密的規矩，羅夜並沒有直接把自己來自特殊單位的事說出口。雖然換了個說法，但仍然表達出自己屬於「同類人」的立場，試圖與嫌疑人拉近距離。
江晨雪只當眼前的警察在轉換問話策略，對此沒什麼動搖，只是靜靜看著羅夜將證物袋裡的護身符取出，攤開符袋裡的符紙。
「符寫得不錯，即使擋過煞還沾了血，依然保留一點靈力。」
血漬已經氧化發黑，汙染大部分的符文。羅夜將符紙放上桌，朝江晨雪推近了點，但對方沒有接，只是遺憾地輕輕搖頭。
「這張符已經廢了。」
「稍早問話時，你說過會給林昀婷這枚護身符，是因為看出她被邪祟侵擾。你那時看到什麼了？」
江晨雪迎上羅夜的目光。
雖然眼神冷冽，但他的眼型其實偏向柔美，瞳色比常人淡一點，稍微收點光進去就變得像打磨過的琥珀一樣明媚動人。
這位警官的問法確實不同，可以試著進一步溝通。他默默思量著，語調隨之放柔了些，「印堂發黑，元神耗損，有邪氣入體的徵兆。而且相當嚴重。」
「有什麼東西纏上她了？」
「不，邪祟沒有跟在她身邊，但影響她很深，恐怕是潛伏在她長期生活的地方，比如住家…… 」
「很遺憾，警方已經將她住的地方仔細搜了好幾遍，但沒有任何發現。」羅夜強硬地打斷他，又一次強調：「不只用了科學方法，他們甚至讓我用了招陰的手段，卻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偵訊室裡頓時陷入沉默，彷彿又是一次無聲的較量。江晨雪依舊巍然不動地端坐在那裡，羅夜則翹著他的大長腿，背脊微彎靠著椅背，是放鬆中帶著侵略性的姿態。
良久，江晨雪決定放棄這場無謂的僵持，率先打破沉默，「警官，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說。」
「我被扣押的個人物品裡有空白符紙和畫符用的筆墨，我想再畫幾張護身驅邪的符咒，若情況允許，能否請你替我送去醫院給那位林小姐？」
「可以。但我必須看著你畫。」羅夜答應得十分爽快。
符紙和筆墨不久就被送進偵訊室，江晨雪先是畫了兩張一模一樣的護身符，接下來幾張卻筆鋒一轉，寫下全然不同的咒文。
纖長的手指穩穩執筆，落下的每一劃都帶著靈力，羅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連觀察室的警察們都受肅穆的氛圍影響，不由得屏息以待。
「這些是驅邪的符錄。」收筆之後，江晨雪捏起其中一張符紙，輕而有禮地說：「我知道你們目前還不太信任我。要不然你親自驗驗？」
驅邪咒嗎……羅夜不禁失笑。
到底是誰驗誰呢？
他毫不猶豫地接過符咒，往自己的腦門一貼……
符咒催動，發出幾乎不可見的微弱光輝，即使是強力的驅邪咒，碰上一般人差不多也就這個反應。
他漫不經心地做了個鬼臉，吁出長長一口氣，黏在腦門的符紙掀了掀，才緩緩飄落到他手裡。
剛才貼符的位置搭配一系列動作，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過於俊俏的搞笑片僵屍，連江晨雪也沒想到他會把符貼在那種地方，萬年冰山的神色終於出現裂痕，露出一絲錯愕來。
這表情帶給羅夜莫大的歡樂。
「老師，你寫的驅邪符真是好東西。」
羅夜起身踱到江晨雪身側，風度翩翩地彎腰取走其餘符咒。咫尺之間，雙方目光又是一觸，江晨雪從對方含笑的眼裡品出一絲較量小勝的得色。
竟然不顯得惱人，反倒有些炫目……
「我會替你轉交的。」
羅夜留下最後一句話，出格的偵訊至此告一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