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祕密
首頁圖來源：liuqing
王海大，倒過來唸就是「大海王」，這個名字真好，可惜不是我的，更洩氣的是，我叫丁船一，倒過來唸只是一個船丁，怎麼樣都輸給大海王。
「你爸慷慨，每個兒子都給一條船，這還不好嗎？」媽媽抱著二弟餵奶，大聲教我：「去跟那個王海大講，你長大會抓很多魚，賺很多錢，只會贏人，不會輸的啦。」
我嚇一跳，王海大是我的朋友，不過這是祕密，不能講的。幸好二弟哭了，媽媽起身幫他換尿布，我趕快跑出來。
大弟在廟前空地跟人玩「殺刀」，手臂揮舞，腳往前踏，很威風。看一看，他這一國比較厲害，不需要我幫忙，我轉身跑向沙灘。
沒有大弟或其他人跟著，王海大才可能讓我進他家。
「大海王！」
站在沙灘林投樹下，我喊一聲，如果王海大在家，他會出來打招呼，若是只有我一個人，那他還會帶我繞過林投樹，上到他的船。
把船做成房屋，住在船上，王海大的家跟部落裡的人都不一樣。他把船藏在海邊大石頭下，那裡有個大窟窿，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我也不會跟人說，因為這是祕密。
喊了兩三聲沒有見到人，王海大去捕魚或是去做工了，不在家。
這個沙灘有很多碎礁石，沙子比較黑也比較粗，旁邊是一大座山，直直高高，像看著海的石頭巨怪。山再過去，就是更大的海，聽說大到沒有邊，就只是水和天！
「以後，等我會游泳跳水了，我要從山上往海裡跳。」上次我跟王海大這樣說時，他笑哈哈，沒說好或不好。
一群鳥從石壁飛出飛進，往海裡衝，牠們在抓魚。能飛，是我第二個願望，第一個願望當然是能游，像魚那樣，在大海中游！
「船丁，過來幫忙！」好像有聲音。
只有王海大會這樣叫我，別的人都叫我丁一或大丁，可是我看不到王海大，他在哪裡？
林投樹叢後面沒有人，我踩過海水，走向大石頭。
「喂，這裡啦！」王海大從海水裡冒出頭，喔，是在另一邊碎石灘前面。
碎石灘會滑腳，我得小心不要跌跤。王海大是個大人了，要我這小孩子幫什麼呀？
「船丁，幫我把尾巴的石頭搬開。」王海大抱了個什麼東西，在海裡劈劈啪啪大聲喊。走靠近才看清是條大魚，魚頭被王海大抱住，魚尾巴在石灘上下掀拍，被石頭碰破，流血了。
這條魚像爸爸的船那麼大，可是怎麼游到我們這個小海灣？爸爸都說這邊海裡礁石多，船進來太危險！
「大海王，你叫魚不要動啦。」魚尾巴比我的頭還要大，動得又快，我連摸石頭的時間都沒有，怎麼搬？
王海大放開魚頭，游回灘抱起魚尾巴：「快點！」
喔，他突然變得更高更大了。
石頭都不小，我把它們又推又滾地移開，魚尾巴漸漸不再拍打。王海大的腳板在水裡面踩，一邊吹口哨，很尖很細很長的口哨聲，起先我以為是風聲或鳥叫聲。但都不像呀？抬頭看，是王海大嘟尖了嘴發出來的。
突然，大魚往前游動，王海大順勢將魚尾巴朝大海推，一把抱起我：「快點，我們送牠出去！」
什麼？要跟著大魚游嗎？
海水把我漂浮起來，王海大跑向魚頭，半途把我放在魚背上：「船丁，坐上去。」魚身濕濕滑滑又寬，我兩腿跨開也夾不到魚肚子，幸好大魚游得慢，很穩，我很快就發現：牠真是一條船，魚船！
王海大跟在大魚身旁，我感覺魚聽他的話，轉向大石頭那邊，那裡水比較深，不像這裡水淺又有很多暗礁。
大魚要游出海灣了！四周都是海水，我的身體慢慢也泡在海水裡。
「喂喂喂，我不會游泳欸！」我急得大喊。騎坐魚身上，到大海上玩，真的很新奇，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家，大魚不會像爸爸的摩托車，把我載到家門口！
聽見我大喊不會游泳，王海大先叫魚停下來，他把我抱下魚背，讓我漂浮。
「跟著我游。」他說。
吹口哨，要大魚繼續游向大海，王海大接著教我抬腳打浪，划動手臂。他本領真好，站在水裡還能露出頭和肩膀，輕鬆跟我說話。
「怎麼樣？游泳很簡單吧，你只要身體浮起來，動動手和腳就可以了，海水不可怕呀。」
果然，我喝了幾口鹹鹹的海水，讓鼻子嗆幾次後，就能夠自己游向前，不必他幫忙了。
跟在王海大旁邊，我才游一陣子，他又要我臉朝天躺著。
「這怎麼游？」
「不游了，海裡有石頭，很危險，我帶你回沙灘。」
海水軟軟的搖晃，很舒服，我看著天空居然睡了，等王海大抱我走上碎石灘才醒來，哇，他身上有很濃的海水味道。
吃晚飯時，我告訴爸爸：「今天有一條大魚游到海灣裡……」多大呢？我雙手張開比畫：「跟船一樣大，手都抱不住……」
哎呀，筷子畫到大弟的臉，「嘿！欸！」他叫一聲，也拿筷子來戳我。
媽媽先打了我的手，罵：「沒規矩！」又吼大弟：「吃飯，不准玩！」
「有這樣大的魚？」爸爸笑起來，轉臉問媽媽：「你們都看到了？」
大弟大聲喊：「他亂講，又沒有大魚。」我急了：「是真的，大魚被碎石灘割破皮，尾巴流血……」
「魚呢？」爸爸媽媽同時問。
「大海王給魚帶路，把魚送出海灣了。」我老實說，想不到爸爸搖一下頭：「嗯，真奇怪，囝仔頭殼會有這麼多故事！」
明明就是真的，爸爸卻當做故事，我很失望，沒再說下去。
「大丁啊，你若看到大海王，告訴他，把魚帶到我的船邊，爸爸就不用辛苦啦。」洗過澡休息時，爸爸搖著扇子這樣說。
很高興爸爸還記得大海王，「好！」我躺在床上大聲應。
爸爸媽媽都不知道，我今天也跟著大海王學會游泳了，這是第三個祕密。
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的大海王會不會是看到……」
做夢時聽到聲音，媽媽是在說我嗎？
「不會啦，小孩子說話像故事，別跟著緊張。你想，那麼大隻魚，真的游進灣裡來，會沒人看到，沒人去抓？」
喔，是爸爸的聲音。
「……那，你看，要不要去收驚？」
「免啦，孩子會吃會睡，又沒怎樣……」
「……玩得全身溼答答……」
「沒要緊啦，小孩子會玩才好，海水沒那麼可怕啦……」
咦，王海大也這樣說，爸爸認識他嗎？
第一次見到王海大時，我正在沙灘，跟著隔壁的阿財哥他們採海菜。有一個人從我旁邊走過，看我們，「你們採這個是在玩嗎？」
我告訴他：「這能吃也能賣錢。」
他沒再跟我們聊天，往另一邊走去。
我問阿財哥：「他是誰？」阿財哥說：「可能是漁工啦。」
沒人注意他去哪裡了。不久阿財哥他們去海水浴場玩，剩下我一個人，他又站在海水裡喊我：「喂，怎麼只有你？」
我傻笑，看著他問：「你游泳喔？」
經常有人走過我家前面馬路，在部落裡繞，最後走下坡，爬下石頭階梯，走向海裡的大石頭，爬上去釣魚，或是跳水游泳。
王海大沒拿釣竿，我猜他來游泳，可是他搖頭，說是來看海、看魚。
「你沒有看過海和魚喔？」
王海大被我問得笑起來：「我是大海王，海和魚都歸我管，連船和海鳥都要聽我的。」他坐到我旁邊，大大腳板長長手臂讓我看呆了。
「你叫大海王？」
看我信以為真，他又笑了：「沒有啦，我叫王海大。」
我就這樣認識王海大，跟他做了朋友，因為我把採到的海菜都送給他。
「好，大海王跟你做朋友，不能跟人講喔，這是祕密！」王海大說完又哈哈大笑。
他很愛笑，個子很高大，說的話很好玩，喜歡送我「祕密」，連教我學會游泳的事也是祕密。
知道王海大的名字後，過了兩三天，我們又在沙灘看到他。
他大聲「喂」我們：「喂，你們幾歲了？怎麼沒去學校讀書？叫什麼名字？」
「我們明年才要上學。」進富拖著鼻涕回答，雙胞胎的進發撿起石頭丟向海水：「學校又不好玩。」
我告訴王海大：「他們叫進富、進發，他是萬祥，那是大胖，這是我弟……」
還沒說完，萬祥就搶著喊：「他叫丁船一，他弟弟叫丁船二、丁船三，哈哈哈，一根釘子傳一個、傳兩個、傳三個……」
「你亂講，又不是釘子……」大弟推萬祥，不高興的吼。
「叫我大丁啦，釘子很大，船就牢靠了。」這話，是爸爸教我的。
王海大跟著笑，不過，他說我的名字取得好，「好記又響亮。」
「我們都叫他們丁一、丁二。」大胖爬上礁石，正好看到王海大丟出石頭。
「喔！喂……」大胖叫起來，跟我們招手：「他打了石頭會跳欸，喔……」
我被進富擋住，沒看到，大弟和萬祥搶著爬上礁石，嘰喳吵：「再一次，再一次，你再丟……」
王海大真的又丟了四、五次。
我們都只會往海裡丟石頭，比賽誰丟最遠，王海大不是，他對準海裡大石頭邊邊打，石頭飛出去後會轉彎，再碰到海水又跳出去，再跳、再跳……有時跳往前，有時就繞圈……
他笑哈哈離開後，我們四處揀石頭，挑扁的、薄的，學他側身低手甩腕，丟了一大堆到海裡，就是學不會他的特技，最後只好沒趣的爬上階梯回家。
家裡拜拜的那個下午，進富兄弟和萬祥、大胖都去山下廟那邊，看人家打鼓。我來海菜灘玩水，又碰到王海大。
「喂，船丁，你會打水漂了沒？」
被王海大這樣叫，我覺得很好玩。
「沒有。」仰起臉我大聲回答，又問：「為什麼石頭會聽你的話？」
雙手插腰站在山崖，王海大很神氣的看向海水浴場：「是海水會聽我的話。」
突然，王海大轉身跑入海中：「我要去做事了……」
他游得很快，我才眨個眼皮就什麼也看不到，王海大好像潛到水裡了。
在石頭上跳啊爬啊，想起王海大剛剛說：「要讓海水聽話。」我真的就爬下山崖，趴進水裡試。
「你叫什麼名字？」小聲說完，我等一下，海水沒回應，我又說：「來！」
咦，海水真的湧上身體，把我的頭和臉都打溼了，哈哈。
站起身撿了石頭，準備打水漂時，山下的鼕鼕鼓聲忽然停住，換成「喔─咿─」「喔─咿─」的救護車聲。
扔了石頭回身爬石階，我鑽進樹林和山壁間，一手抓樹枝，一手撐石壁，大步大步跳下。
從大石塊邊一道山壁縫隙跨腳鑽出來，已經到了廟後的雜物間，繞過去時我差點被一支竹掃把絆倒。
廟前廣場圍很多人，救護車也停在那裡，警車的燈還在閃，我興奮得擠進人堆，想看更多些。
大家都低頭往山崖下看，「這邊，這邊。」很多聲音在喊。
一個擔架，穿橘紅色衣服的人，警察「嗶嗶嗶」吹哨子，還有人喊：「緊、緊、緊！」
直到「喔─咿─」「喔─咿─」，救護車動了、叫了，我才發現自己站在警察旁邊，可是，什麼也沒看到。
「你哪裡來的？」「你叫什麼名字？」大人還圍著另一個警察，我趕快跑過去。
「我喔，來玩的。」「大家都叫我『海啊』。」是王海大的聲音，我蹲下來看，見到大大腳板，沒有錯，就是他。
「他很會打水漂！」一個聲音喊得每個人都笑：「猴囝仔！」是萬祥、進富他們。
「剛才是怎樣了？」我去問進富。
「兩個人釣魚，被魚拖下海……」「打水漂的那個人，救人……」進發和進富爭著說。
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大弟、萬祥、大胖和進富兄弟也不知道「王海大」這名字，這真的是他和我的第一個祕密。
本文節錄自《大海王的10個祕密》，原作者林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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