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东西文化的灯塔—读星子安娜双语诗集《爱的灯塔》有感

202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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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照东西文化的灯塔—读星子安娜双语诗集《爱的灯塔》有感

烛照东西文化的灯塔

——读星子安娜双语诗集《爱的灯塔》有感

 

    綦 亮  (大学教授、学者,译者)

 

自19世纪中叶起,成千上万的华人来加拿大谋生。一百多年来,加拿大华人在汉语、英语和法语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卓越成就,使得加拿大华人文学成为加拿大文学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加拿大华人文学一直保有旺盛的发展势头,佳作不断,人才辈出,来自安大略省密西沙加市的星子安娜(Anna Yin)就是当代加拿大华人文学的优秀代表。

安娜生于中国湖南,20世纪末移民加拿大,自2003年起开始诗歌创作,作品在《中国日报》《纽约时报》《加拿大文学评论》等众多主流报刊和杂志发表。迄今为止,安娜共出版了六本诗集,受到评论界的广泛赞誉,曾获安大略诗人协会诗歌奖、加拿大中国专业人士协会的专业成就奖和安大略省艺术文学项目奖等奖项。2015年,她被聘选为密西沙加市首位桂冠诗人(poet laureate),成为安大略华人作家中的佼佼者。

《爱的灯塔》(Love’s Lighthouse)是安娜2019年推出的中英双语诗集,分“在路上”和“故乡的风”两个板块,收录了安娜历年来创作的五十余首诗作。这些诗篇题材各异,但都表现出比较明显的意象派风格。意象派是西方象征主义文学运动的一个分支,主张以鲜明、准确、含蓄和高度凝练的意象表达思想和题旨,为情感找寻艾略特意义上的“客观对应物”。美国诗人庞德是意象派的代表人物,其名篇“在地铁站内”是意象派诗歌的巅峰之作,全诗共两行十四个单词,是一首典型的单一意象诗(one-image poem):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整诗没有一个多余的单词,高度洗练,以最简洁的方式准确描刻出工业时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群像。再来看《爱的灯塔》中的“三步曲”这首诗:

 

the sun coming out

shadow and I

walk together

 

blown by the wind

leaves and I

dance wildly

 

reflections on the puddle

the tree and I

lean closer

 

相比“在地铁站内”,安娜的作品无疑更加丰满,构建了一个融“太阳”“风”“树叶”和“树木”为一体的意象群,但行文风格上还是明显契合意象派的“极简主义”。这首诗的英文标题是three haiku,字面意思应该是“三个俳句”。俳句是日本的古典短诗,是中国古代汉诗绝句在日本的变异和演化。庞德对俳句和东方文化情有独钟,从中获得大量创作灵感,“在地铁站内”就明显受俳句的影响。从这个角度看,“三步曲”其实是在向庞德致敬。而诗歌中大写字母的缺席,又能让我们联想到另外一位深受意象派影响、在诗作中刻意回避标点和大写字母的美国诗人卡明斯(E. E. Cummings)。正如多伦多大学英文系教授格林在这本诗集的序言中所指出的,安娜的诗“与二十世纪初的意象派有共通之处。她用精炼的文字,水晶般的意象,表达出强烈的情感和深刻的含义”。

安娜的诗作具有广博的文化视野和深厚的人文关怀。这本诗集中不仅有庞德的身影,还重现了莱纳德·科恩和欧文·莱顿等加拿大著名诗人的经典形象。在“圣诞愿望——给莱纳德·科恩”中,叙事者想象了冬日的夜晚与科恩神交远游的浪漫情景:

 

紧偎温暖的炉火旁,

远离田野和积雪,

我声声祷告,

一千个吻深深

穿越海面……

“你回到布吉街”。

 

流水缓缓恰如不断交谈。

你低沉的旋律陪伴长夜。

透过马赛克,灯影闪烁。

雪花飘远,美梦褪色。

 

在“给欧文·莱顿”中,叙事者又与莱顿——这位曾经教过科恩并深深影响了鲍勃·迪伦的大诗人,来了一场颇具哲学意味的对话:

 

经过这么多年,

你是否还是相信

诗歌存在仅仅在于证实灵魂的黑暗?

 

在品味浪漫和哲思的同时,我们也会被伴随悲剧而来的无奈和伤痛紧紧包裹。“纪念张纯如”就是带给我们这种感受的作品。张纯如是华裔美国作家和历史学家,因《南京大屠杀》等作品著称于世,2004年,由于不堪长期直面惨相导致的精神折磨,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年仅36岁的生命。这首诗中叙事者的声音仿佛与张纯如的声音融为一体,无声地嘶吼出震慑人心的无助和绝望:

 

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能感觉到到灰烬,

生命的歌唱不到尽头,

我听见风把它带走?

 

什么是空茫,

什么是流连,

光阴是一架摆空的琴,

我听不见键击的音乐……

 

另外一首具有类似效果的作品是“多伦多,不再哭泣——纪念张东岳”。2003年10月,多伦多华裔女孩张东岳神秘失踪,五个月后她的遗体在密西沙加的一个教堂后面被发现。这起残忍的绑架杀人案震惊了整个加拿大,也让世界为之哗然。这首诗以严厉而又克制的笔触谴责暴行,用文字抚慰创伤,呼唤良知与正义:

 

你微笑的海报,

被心碎的人们携带;

它们驱动四轮去追寻你,

遍历着整座城市,

翻开每个阴暗的角落。

……

微风轻声低徊,

沙滩慰抚海涛,

你躺下的地方将开满鲜花,

伤害你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当然,作为一名华人作家,安娜作品最明显的标识还是那种编码在基因中、流淌在血液里的思乡情结。“父亲的家谱图”和“父亲的殿堂”等作品深情款款地回忆了与父辈交往的点滴,以温馨、写实的手法刻画了父辈们的鲜活形象,表达了海外游子的思乡之情。“家庭相册”则以超现实的方式对家庭成员进行了文学再现:在叙事者的眼中,哥哥是“一匹黑马”,姐姐是“一颗李树”,父亲是“一头金色的狮子”,母亲是“一座木头房子”,他们都在以不同的生命体验和形态构筑着让人魂牵梦绕的家族谱系。

安娜的华人作家身份还体现在她对中国古典文化的钟情。“致李清照”仿佛是作者与同为女性作家的李清照之间的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

 

我用一袭蓝火,

扣紧你的影子;

穿越大洋彼岸,

风的味道更咸。

 

白是戚白,戚白的……

冷是凄冷,凄冷的……

在这初秋,我无法

向那些带着口音

读你诗的老外解释。

他们追逐着问我:

我们这些脚步不留声音,

云鬓轻挽的中国女子,

为何避开陌生人。

 

哦,云在我们头顶。

我留意到墨迹

落在我的肌肤上——

一丝月亮的痕迹。

 

读罢此诗,我们可以明确听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在耳畔的回响。而李清照在她后人的文学想象中也成为中国女性的代言人,具备了某种深邃的跨文化意义。“读特德修斯的月亮”一方面回应休斯献给女儿的名作“满月与小弗丽达”,同时借月亮引出李白的文学形象:

 

我多想模仿李白,

依着他的长衫漫舞,

伴着燃烧的心轻唱。

每晚都来邀请你共饮。

美酒不会干涸,

而李白沉没在银色的河水中,

再也不见身影。

 

阅读这些诗句,我们很难不会联想到李白在“月下独酌”等传世名篇中的低吟浅唱,不去与“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等名句产生共鸣。有论者指出,“加华文学倾诉中华乡情,蕴含着强烈的故土情结,传递出对母国的刻骨思念和爱忧交加,印有中国及其文化磨灭不掉的胎记。”这一特质可以说在安娜的诗作中得到了完美诠释。

       “门”和“窗”是安娜诗作中反复出现的意象,之所以如此,盖因它们关联着两个世界,恰如安娜在东西文化间的“摆渡”。不少评论家认为安娜的创作丰富和拓展了加拿大诗歌的语汇。在多伦多大学教授克拉克看来,“她带给加拿大诗歌一种古典主义、唯美主义和极简主义的感觉,所有这些都和感官享受绝妙地混合在一起。”其实,安娜的作品对中国当代诗歌创作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有价值的参照?——她的中英双语创作实践本身就已经预设了这种功效。仔细对照《爱的灯塔》中的双语诗歌就会发现,作者决不仅仅是在两种语言之间翻译,而是真正的再创作。北美中西文化交流协会会长晓明的评价是非常中肯的:“可以说这本诗集只有作者,没有译者。中文诗和英文诗各存异趣,交相辉映,各自承载了两种文字的美感。”加华文学中不乏优秀的双语作家,李彦和赵廉等就是其中的代表。安娜的双语诗歌进一步丰富了这一传统,她在东西文化间的打通是其创作的精髓所在,也让我们有理由期待她的下一部佳作!

 

綦亮,文学博士(后),苏州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多伦多大学英语系访问学者,《外语与外语教学》等核心期刊审稿专家,主要从事英语文学和西方文论研究。在《国外文学》《外国文学》《当代外国文学》《中国比较文学》《外语教学》《外国语文》等核心期刊发表论文二十余篇;主持完成国家级、省部级和市厅级课题多项;出版多部学术专著、译著和编著;研究成果多次获市厅级科研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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