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綠之家的消逝

有些影像是有吸引力的，有黏著力的。尤其是綠的影像，帶著年紀和歲月的積澱，長成時光的青苔的那種。每當我經過這房舍的旁邊，我總要仰頭眺望那長滿濃郁青苔的屋瓦，那屬於50年代的建築，有文化大學的老師住過，駐台的美軍官兵住過，現在只剩軀殼，人去樓空的老舊房子，外面仍有綠樹叢圍成的籬笆。學生在這兒拍片取景過，遊客路過當鬼屋探險過。此外，再沒有人留意過，往屋頂眺望的，更少之又少，它就座落就在通往文化大學的華岡路上。

我在這條路上已經往返了20年，因著工作的緣故。只有近幾年的某一天，我因開車時被交通管制的指揮給攔下，停在路旁等候來車經過的時刻，往路邊屋頂抬頭一看，就看見那棟房舍的屋瓦，在冬日的陽光照射下，顯得綠意盎然，簡直像個穿上了毛絨絨的綠色大衣的紳士，端莊寧靜地站在那兒享受陽光的溫暖。它沒有說話，但我卻被它說不出的濃情蜜意給吸引住了。我待在那兒，想多停一會兒，深怕交通指揮馬上叫我把車開走，不，就是不要在那個時刻。

就在前兩個月，這棟如斷垣殘壁的老屋，突然變成了一棟新屋，房子樣式和造型和原來的一模一樣，只是全變成新的奶油牆與灰瓦，好像一下子喪失了原有的生命感。不知為什麼，心裡竟有種難過和失落的感覺。其實，我對房子的變化沒有任何品頭論足的權力，只是在內裡有種記憶和尊嚴被剝奪了的傷感，如被人打了一記悶棍似的。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之前我還常納悶，為何這麼好的房子，竟空在那裡，沒有人住？並且一空就是十幾年，可能不止，因為從我開始注意到它的存在起，就已經是個空房子。今天，它的面貌終於更新了，顯然不久就會有人進住。但是，我竟然有悲憤的感覺，好像有人將我的房子給奪去了般。腦海中突然閃現「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曲句，雖然從未見其中有人宴賓客，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恣意往來，尚未將五十年興亡看飽，江山似乎就已易主。